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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礼物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高明昌     编辑:赵美     2018-06-01 15:00 | |

我的童年没少给母亲添烦恼,爷爷、伯母说,小时候的我是个夜哭郎,晚上七八点钟开始哭,要哭到天亮,哭的时候,一定要大人抱着,大人抱了以后,还要手不停地颠着,脚不停地踱着,否则还是哭。没有办法,母亲只好抱着,不敢睡去;母亲太累了,让父亲抱;后来爷爷知道了,也来抱我;隔壁的伯母也来抱我。这样的日子有多少年,不知道。说起这件事情,母亲笑了笑,过去了呀。但也有一件事情一直让母亲骄傲不已,母亲说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有一次吃汤圆,母亲要喂我吃,没有想到我却用小手指了指父亲,又指了指爷爷,也指了指伯母。这意思大家都懂了,大家惊讶了,大家笑了,而我的母亲流泪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如何,已经不重要,母亲说是真实的,就为这,母亲自豪到现在,至今还当着我们的晚辈说这件事,那个意图大家都理解得十分清楚。

母亲说,这是我最小的时候送给她的最好礼物,是童年的礼物。

想来想去,童年的礼物最稀有、最珍贵。人的一生里,给父母留下最美好的馈赠,大概就是童年的礼物了。这个礼物就是童年里做过的几件小事;这些小事,父母能够记一生记一世,而且连细节都记得详详细细。

我最小的姊妹说起过一件事情。有一次她们母女两个在看电视,看的是《动物世界》,当看到一头鲸鱼被捕捉到以后,运送到了屠宰场,放平,用电锯,要剖鲸鱼肚皮。嗡嗡的电锯声传到耳边时,孩子的面容有些惊诧,而后开始闭眼,慢慢用双手捂住了双眼,还不时地喊,我不看了,我怕。那时候小姊妹都觉得大惊小怪,几秒钟后,当明白这个血腥场面不适合孩子看的时候,孩子早已跑到了门外。追出门外,看见孩子躲在角落在哭,声音凄惨,震动了。这个时候真的想起,在良知这个问题上,大人已经变得迟钝、麻木,习以为常了。而孩子在善恶、美丑、错对的两极事物的判断上,比大人要快疾、清晰、果断,特别在对待生灵的问题上,其爱怜、同情的程度超过我们的预想。看着孩子,突然意识到:孩子的行为比我们高尚,她在无意间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

大姊妹说,现在做错事的往往是大人、老人。她举了个例子,她天天早上带着外孙去托班,有一次,走过红绿灯路口时,发现车人全无,寂静空寥,而且需要等待一分钟时间,便下意识地抬脚想跨步子,外孙在后面拦腰抱住了她的腰,并且转脸腾手指着前面的红绿灯,一脸惘然,一脸怒火,嘀嘀咕咕,话是半句也说不全的。这举止让大姊妹慌了神。大妹自知错乱,急忙缩回脚,也缩回了那个差点走失的灵魂。那一次她震撼了,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外婆错了,外婆错了。孩子,我要向你学习。下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也说不出来。但是,后面走的这一段路,让她走得非常惭愧、惶恐、紧张,也走得有些骄傲、自信、自足。她觉得到目前为止走的路,唯有后来的这段路走得哒哒有声,光辉灿烂,因为这是孩子领她走的路,这是一条小小的人生之路。

这样的例子,我自己也碰到过,我在姑母家门前的小学读书的时候,上体育课,操场都是黄泥地,做好操后要跑步,跑了半圈就兜圈子了,直行的不跑,为什么?待我跑到了才看见,那块地方有蚯蚓,好几条,如筷子般粗细,旁边领跑的老师见了并排伸出双手,向我们跷起两只大拇指说,好样的,孩子们,好样的。他喊“一二三四”,然后喊“不踩蚯蚓”,我们跟着大声喊,那个声音,那个气势,学堂周围的人都伸着脖子看我们了。后来上体育课,老师说,先派一个同学兜一圈,看看蚯蚓今天出来了没有。那个被派去的同学就是我。我回来报告说有一条。老师说一条好办,他像箭一样的跑过去,用手捉了,轻轻地放到了操场边的田里,回来继续上课。也从那天起,我对蚯蚓的态度一直是友好的,即使到了中年喜欢钓鱼,也不喜用蚯蚓做诱饵,而善用黏糊状的面粉。

我想起茨威格的一句话,这话应该送给还处在童年时期的孩子们:从第一眼起,第一个动作起,我就看出你将是个使我和其他那些人继续吃惊的人物。这个人物就是童年的你。卢梭也说过,爱慕一个女子,通常爱她现在的样子;爱慕一个孩子,通常着眼于他未来的样子。而他的未来的样子,有许多是儿童时代决定的。这个时代,他会在无意之间送给大人们许多的礼物,那是儿童的礼物,极为珍贵,因此要极为珍惜。(高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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