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实习生涯

极少有这样的冲动，想去联系或是想见一个人。得到他的电话号码，马上发短信去，老师一分钟内便回，就像他的板寸头，利落干脆。

老师问：“可以加微信么？以后联络更方便。”我以神速找到老师的微信号，加好。二十多年未见，老师已退休。其间，曾多次想去拜会，但心生怯意，我称他为老师时，他当时是部主任。后来职务更重了，忙，有空接见我这个曾经的实习生么？再说，我去见老师，要说什么呢？在还流行寄贺年卡的岁月，我总会先收到老师的贺年卡。直到用了手机，才慢慢因“不常写字”的缘由而断了与老师的联系。没了音讯，但我还是想见老师。一直未见，只因地位悬殊，不敢冒然拜访，于是就没见。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上午，我踏进办公室的门，老师微微一笑，说：“报纸出来了，去看看文章与你所写的有何不同？”

桌上有当日报纸。我马上浏览，先关注署名，再通读文章，似乎没有大的改动。想找原稿核对，可原稿在老师那里，核对不了（那年头，还是手写稿，未用电脑）。于是再看一遍，终于看出花头，文章报道的是一位拾金不昧的中学生。我文章里没有学生的名字，而现在有。

找出不同，去找老师汇报。老师笑笑，温和的语气中吐出六个字：“知道为何修改？”我点头。不过，心底里却打了个问号，名字真有那么重要么？捡钱、找主、感谢，整个过程翔实生动，学生名字一定要报道么？老师说：“如果没有学生的名字，这个新闻就没有意义了。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

仅此两句对话，老师便让我回办公室去做当天的工作。坐定，记者小王轻声问：“挨批了？”我说：“没有。老师好像没有生气。”小王大吃一惊：“主任昨晚生气了！拼版审稿时发现你的文章没有写学生名字，他说这是低级错误，必须得写上！我们说，那咋办？你还是实习生，业务不熟，要么把你从家里叫出来。主任说，这么大的雨，都深夜10点了，小姑娘家里出来不安全……”“那后来咋弄的？”“是主任蹲在你的垃圾桶旁边，一张废纸一张废纸地翻，找到了已被你扔掉的群众来信……主任还叮嘱我们，不要批评你，要告诉你这样修改的道理。因为你不是新闻专业科班出身，难免犯错。如果打击批评，很可能会毁了你的采写热情，甚至会与文字工作分手。”

啊！我呆若木鸡。再看椅子旁的垃圾桶，已被清理干净。窗外，阳光明媚。而昨晚，滂沱大雨，老师就蹲在这只垃圾桶旁，一张纸一张纸地捡出、抻平，而垃圾桶里还有我丢弃的果壳纸屑湿漉漉的餐巾纸……

想挪动脚步，告诉老师：“我错了，我知道中学生名字的重要性了。”可是挪不动，不知为何，我不知怎么说。这个步子始终没迈出。半年后，实习期满回到自己单位，我也未说。我在想，这二十多年，一直想见老师，是不是就想说这句话？我还想对老师说：“在15年的报刊编辑工作中，我的桌旁一直有个垃圾桶。我珍视每一份资料来信来稿，只将真正的废纸弃于其中。在与每一位作者电话时，我从不轻易说‘不行’。老师，那只垃圾桶是我编辑生涯的第一盏启明灯。” 这应该是我想对老师说而二十多年未能说的话。（林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