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西路走九遍，那一千米长的生趣

如果简老太太还活着，我真希望有机会可以带她来武定西路看一看，一条一千米长的小马路。

第一次到武定西路是十八年前的夏天。大学毕业，同学各自散，有的工作，有的读研，有的出国。还有一个女同学结婚，于是我们结伴去她的新家玩。她的新家在武定西路上，地铁二号线江苏路站出来，烈日炎炎中走，经过市三女中，再右拐，到了武定西路，一条夹在江苏路和万航渡路之间的小马路，一千来米长，给我留下灰扑扑、旧通通的印象。

后来，武定西路整修，修得有历史有故事的样子。道路两边砌了红褐色砖面的围墙，围墙上贴着彩色马赛克的装饰。那装饰起来的地方应该有个小喷泉的，可喷泉没有，倒常会长出狗尾巴草来，随风摇曳。

街边还有不少雕塑。因为占着上海爱乐乐团驻地的名头，武定西路口有施特劳斯父子俩的雕塑，燕尾服，拉着小提琴。可路口也有修车摊和杂货店，于是施特劳斯父子脚旁，终年被小生意围绕着，拆下来的自行车轮胎龙头，晒出来的拖鞋拖把，一早摆出摊来的煎饼果子。故作高雅里的那一点矫情就这样被打掉了，该怎样就怎样，自由自在，生机勃勃。

十多年前我看过一本叫《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的书，写书的是一个叫简的加拿大老太太，她去世的那一年，那本书的中文译本在大陆热卖。老太太不满意的是数十年前从美国大城市流行开来的一种城市规划理念，即圈一块地，辟一个公园，建一批房子，住一群差不多收入的人。她认为有活力的城市街区，应该有小街段，有老建筑，有不同收入的人群混居。

我一知半解地把这本书看完，很大一部分动力是我当时正要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街区安家落户。我很惊奇地发现，简老太太在书中关于理想城市街区生活的图景，武定西路这一千米内处处皆是啊，这极大地帮助了我，在这里找到归属感。

美妙的街区，有一个重要特征，有一群熟人，他们身兼守望者。具有自我监视功能的街区，武定西路算是一处。修车摊、水果摊、干洗店、理发店的摊主店主，甚至负责维护街区停车秩序的保安们，对这里出出进进的人有着超乎人想像的观察和了解。

我们抚育幼儿的这几年，家里换过两个阿姨，很多次，我被水果摊上的店主、干洗店里的阿姨、街上的保安、楼里的邻居等等各色各样的人拦住，他们很主动地将他们看到的听到的关于阿姨的片段告诉我。

这样的街区，让我想起我从小长大的上海郊区的小村子。在村子里，家庭生活是敞开在众人的目光中的。主妇们一定要早起，把家门打开，客堂间的地一定要扫干净，衣服早早洗好晾出去；家里吃着饭，邻居可能随时随地进来了，朝饭桌上看看，随意地坐下聊天。

简老太太还说，有活力的街区是能吸纳不同收入群体找到落脚之处的，武定西路也算是吧。小马路上有价格不菲的会员制餐厅、法国餐厅，可也有门面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店，甚至还有在老房子门洞里搭起半张桌子做生意的锁匠、废品收购站，生意照样几年十几年地做下来；既有体面的复式公寓，楼顶盖着阳光房，也有一居室住一家人的小房子，还有在街区负责清扫卫生的李阿姨住在大楼地下室的隔间里。我为你提供便利，你助我在此安顿，彼此依赖，相互维持，这样的街区，既方便，又温暖。

如果简老太太还活着，我真希望有机会可以带她来武定西路看一看，一条一千米长的小马路。我要带她认识各种小摊小贩，跟她八卦一个人搬进这个街区需要经过多少双眼睛的隐秘审查，介绍她见识那些可以帮助一个人在这里安适下来的关键人物，门卫、停车管理员、洗衣店老板娘等等。老太太一定会饶有兴味并惊奇惊喜吧，她害怕会在大城市进程中湮没的那种富有人情味的街区生活，正在一个东方大城市里欣欣向荣。（张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