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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到更多的世界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詹湛     编辑:王瑜明     2018-09-07 16:54 | |

鼻子简直犹如一件从各处城市村庄收集最纯粹与深厚质地气息的工具,这种感觉,简直能比喻成用网兜来捕捉蝴蝶!

我第一次感激起自己鼻子的用途,是在成都的一个傍晚。那天借了一辆小黄车街头巷尾地逛,整个市区弥布着的花香竟让我无法用已知词汇去描述。之前去过的城市好歹也不少,可就在那一天,成都火车站里的广告牌“看到更多的世界”,却好想急切地改掉它,改成什么?之于那一刻的我而言,应该是:“闻到更多的世界。”

小时候得过鼻炎的我,看德国电影《香水》时全然不理解那种对香味占有的冲动。据说正常人能够记得近五千种气味,训练有素的香水师甚至能分辨上万种,不过,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嗅觉的机制始终是块未知领域。1970年,英国香料化学家阿莫雷发表了《气味的分子基础》,首次合理解释了气体分子与气味受体之间如何作用的。直到上世纪末,人类才基本阐明嗅觉的分子机制和大脑功能区的联系。

谁都知道:田野与工厂里的气息有天壤之别,但极少有人注意到在同一间办公室的上午与下午,休息日与营业日之间也有着分明的不同。就好比木料、石料与香肠作坊的气味区别再显著不过,但当豆腐摊摆在室内或室外,会不会就大相径庭呢?怕不那么好评判了。总爱去乡下走走的人们会被森林和大海的气味所滋养,而水果摊、酒窖、空旷的候车大厅,甚至陵墓与雪地的气味,也同样可以滋养与塑造人。你可能觉得我夸张了。有趣的是,不止一个人告诉我,每每闻见乡村炊烟和烧柴的气味,就会平白觉得满足、安心。若不是灶台将沼泽和湿地各种无名植物的新鲜气息加以“熟化”或烧焦——那必然来自远古时代记忆的基因流传——的话,我实在想不出有其他的可能。

长年累月住在乡间的人,怎么可能不对自然和荒野的气味敏锐起来呢?乡下孩子的夜视和夜行能力一般都不错,在交往中你认为他们腼腆而固执,但实际上也可能是察觉到了我们所无法察觉到的东西。我想起,西方早期探险家常会惊讶地发觉:不少原住民好像可以看见或听见自己远不能感知的东西,当那些东西被证实后,他们的“西方骄傲感”一下子也就没有了。

嗅觉也可以训练。它的好处是不苛求世俗的知识与心智维度,但是在对基本气味分析和熟悉过程里,还是存在一些认知能力和时间积淀的门槛。在工厂工作久了的师傅,一次向我夸口,单凭闻着燃料的气味就能从几十米开外处判定今天开来的是哪一类的机械车,眼皮都不需要抬一下。当时我不怎么相信,现在算是相信了。数年之前,有本书在西方畅销,讲的就是作者比尔博姆身为厨师是怎样在失掉嗅觉的境遇下绝处重生的。

有人认为城市化建设要尽可能在各项生活要素上做到可控,偏偏在嗅觉这一条上难度较大。空气即使可控,它微妙、致密、多样的程度也一定不及海边或山里的某个小镇吧!匠心满满的城市规划者,固然对地形的利用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但是关于气味覆盖的丰富可能,谁又说得过来呢?那样的切换往往是突兀,无过渡的:街边快餐的气味还未酝酿成熟,马上被花市的所取代,继而又开来一台挖掘机……

乡村山野的气味却不然,较长时间的过滤与沉淀过后,它有了独自“风貌”形成的可能,所以,当有人抱怨景点商业化总有视觉效果的雷同,我会想,更该担心的是气息上的雷同啊!建筑或环境(甚至空气)的某些直白参数在气息这一意义上会失效,我想那是由于气息的另一层指代:“气氛”。而闻“氛围”则不只用鼻子,还有记忆与理性的思考夹杂。会场里的肃然紧张,小吃铺里嬉闹宽松,很大程度上关乎社会学。再容胡思,到了某一个时代,电影的虚拟场景都可以提供气温,气压,光线和湿度种种参数了,那就真的糟糕了。

与视觉和听觉相比,嗅觉确实有其特殊性,易逝、易生疲劳等等,但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至今缺乏确切的分类系统。由于是各种元素的细小微粒在发挥作用,你会发觉用以描述气味词汇实在捉襟见肘,这种匮乏,最终让我们转投向比喻性——例如,近似于“鱼的味道、羽毛的味道”等。这么看来,眼睛和耳朵的辨识力之所以更高,关键一点是有丰盛的知识和词汇库来支撑它。

也许柏拉图故此才颇小看“视听”之外的其他几种感官,认为它们“低级”,但是哲人康德的视角是独特的:“人们可能质疑某个人对艺术品的判断,而不会质疑某个人对草莓的偏爱。”倒也没法反驳。当视觉牵涉到形式和模仿性艺术,看似更“高级”时,嗅觉与味觉的“低级”最为接近。它们都很微妙,无形且不可控,最重要的是:都基于个体经验库而发生作用——描述之固然无力,但有接触后反应极其迅速(可参考医学上的呼吸麻醉),且立即镌刻入记忆,不能忘怀,正如我在成都的感受。所以才会有如下的定义:视听是距离感觉,更契合传统美学;而嗅觉是身体性的,不妨唤作“接触性感觉”。

能用的词汇很少,并不意味着嗅觉压根不支持审美分析。随着到过的地方愈多,我发现鼻子简直犹如一件从各处城市村庄收集最纯粹与深厚质地气息的工具,这种感觉,简直能比喻成用网兜来捕捉蝴蝶!早就听说有的香水师可以不费力地“做”出几小罐像是樱桃,白桦,紫罗兰,或腐叶与野蘑菇的“气息”……不过当你发觉自然界的气味范围大到无法被收拢时,必会懂得定向收集多少有点愚蠢。让其一遍遍地交织,覆盖或相互冲淡,才是最好最适宜的体验。你的“容器”就是健康的肺和鼻子,可惜,久久处在强感官娱乐熏染下的现代人并不明白,感官退化将是个悲伤的代价。

万万没想到,还是小小的鼻子,向我若隐若现指明了历史上隐者大多的去向:大隐于市并非不能,但终究更适合隐在山野。(詹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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