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烈：走进北京胡同

北京胡同，是上海弄堂的姐妹。很多次到过北京的胡同，而住在胡同里还是头一遭。夏日，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新书，邀请我前往北京王府井新华书店签名售书，安排住在附近的酒店，而这家酒店便坐落在窄窄的钱粮胡同。

胡同最宽处大约9米，原本也不算窄，可是胡同一侧停了长蛇阵一般的汽车，剩下的地儿就显得很窄，三三两两行人彳亍而过尚可，轿车则只能“艰难”前行。

钱粮胡同长不过500米，名气却不小，其原因就在于“钱粮”二字。早在明朝，这里就是铸钱之处，当时叫钱堂胡同。沿袭至清朝，这里依然是铸币厂所在之地。清朝把薪饷称为钱粮，于是得名。薪饷至关重要，钱粮胡同也就声名远扬。

清晨，我在胡同遛达。两侧是一个又一个四合院，灰色的院墙，红漆大宅门。见我东张西望，知道是外地客，一位热情的老大爷主动用京腔跟我搭讪：“这胡同里住过清朝清大学士耆英，国学大师章太炎，刘伯承元帅……”我一听，方知钱粮胡同藏龙卧虎，非同一般。老大爷还说，鲁迅先生曾四次到钱粮胡同看望章太炎。我后来查对了一下《鲁迅日记》，果然在1914年8月22日、1915年1月31日、2月14日、5月29日记载着“至钱粮胡同谒章师”。

有的大宅门敞开，我踱了进去。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小平房，中间只有一条一米宽的小道。这些四合院已经成了大杂院。墙上一大排电表，表明居民众多。即便如此逼仄，家家户户窗台上差不多都摆放着五颜六色的盆花。我跟一位正坐在大门口小板凳上的大娘聊天。她说，儿女们都住高楼去了，这里留下的几乎都是老人。老人们喜欢这里，为的是生活方便，东头是热闹的东四商业街，西边是紫禁城、王府井。正说着，一辆面包车停在大门口，司机把一包包写着门牌号码和姓名的新鲜蔬菜掷在门口。大娘说，这是一些腿脚不方便的老人订的菜，菜市场每天送货上门。她还说，在这里恐怕住不久，除了一些有历史价值的四合院要保留之外，其余的要拆除，建造大楼。

从手机地图得知，大名鼎鼎的胡同——南锣鼓巷就在附近。南锣鼓巷原本是一条普通的胡同，因中间地势高、南北低，如同驼背，得名罗锅巷，后来以谐音改名锣鼓巷。论知名度，南锣鼓巷原本不如钱粮胡同。自从这里辟为“文化旅游胡同”，成为北京著名景点，游客蜂至。据统计，2017年国庆假期间，涌入南锣鼓巷的游客便多达30万。

一天上午得空，我便来到南锣鼓巷。这里的景象跟钱粮胡同截然不同。虽说宽度跟钱粮胡同差不多，因为这里是步行街，没有一辆车子停在路边，显得宽敞。地上铺着大块平整的青砖，两边鳞次栉比全是商店。在一盏盏红灯笼映照下，有浓郁“京味”的鼻烟壶、京扇子、剪纸专卖店，也有时尚的餐厅供应蓝山咖啡、杜松子酒、“羊肉串披萨”和杨梅豆腐。一家T恤店里，挂着一大排样品，胸前印着大字“纯爷们”、“女汉子”、“小鲜肉”、“嘚瑟”。

南锣鼓巷又称蜈蚣街。胡同东西两侧各有8条小胡同，如同多足蜈蚣。名字颇为有趣，诸如雨儿胡同、帽儿胡同、菊儿胡同、黑芝麻胡同、蓑衣胡同、炒豆胡同。我踱进雨儿胡同，那里13号宅门上方，横挂着“齐白石旧居纪念馆”牌子。那是一座干净敞亮的四合院，院子中心矗立着齐白石全身铜像。北房是齐白石画室兼卧室。望着宽大的画案，我仿佛见到白石老人在那里挥毫画溪间活蹦乱跳的小虾，画竹篱笆上悄悄绽放的牵牛花。

南锣鼓巷跟钱粮胡同一样留有许多名人足迹，除了齐白石之外，还有清朝直隶总督、兵部尚书荣禄豪宅，北洋政府代理大总统冯国璋官邸，蒋介石行辕，茅盾故居……

胡同是北京的微血管。盛装打扮的南锣鼓巷，素面朝天的钱粮胡同，不一样的胡同，都折射着北京的历史与文化，散发浓浓的北京味儿与民风。（叶永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