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碟 | 不留痕迹

真有人愿意与世隔绝，过离群索居的生活？美国电影《不留痕迹》里的威尔，就是一个。他不仅自己在郊外荒野的森林公园里栖身，还带着13岁的女儿汤姆。电影开头的几个镜头，让我们看到他们很适合野外生活，在绿树环绕、野花丛生的密林里，他们削木头、采蘑菇、点火、煮蛋；当天上下起雨来，他们缝补漏水的帐篷；夜晚睡在露天里，有毯子可以御寒。唯一让人紧张的，是他们进行逃跑演习，父亲把军队伪装三要素：光泽、阴影、形状用来训练女儿，他们躲在树叶底下，可以蒙骗所有人。电影透露了一个信息，即它不是讲述父女野外生存之类，或和自然相亲相谐的故事，后来警察发现他们，将他们带离公园——因为没有住房不是犯罪，但住在公共土地是非法的，这就证明，电影会以另一种形态，呈现它全部的内容。

这是一部有起伏的电影，当警察抓捕这对父女，问询后发现，其实父亲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毛病，这是一个退伍老兵，他无法完成完整的心理测试，在被问到“我做噩梦或令人烦恼的梦”和“我想到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时，他无法回答。电影没有闪回，没有父亲过往生活的叙述，这让叙事更简洁，但父亲不能适应现实生活，选择远离社会、逃离人群的生存方式，却是确凿无疑的，而他的女儿，跟随他，也认为丛林是她的家。在社会机构安排他们住到一个也算与世隔绝的僻远林场后，父亲竟带着女儿逃跑，又一次来到杳无人烟的森林；当父亲打算沿着小路、翻过山脊去采购食物时，腿受伤，晕倒在小溪旁，亏得当地人救助，才保住命。几乎没人相信，还未痊愈的父亲最后依然决定返回丛林，只是这一次，他孤身独往，而女儿却留了下来。

父亲由本·福斯特扮演，饰演女儿的是托马辛·麦肯齐。我们能看到父女相亲相爱，但在父亲一次又一次重返森林的执拗面前，女儿显出了她的动摇。在林场里，父亲干着伐木、剪枝的活，心里依然孤独；他藏起电视机，反对用手机；他认为只有他们所居住的屋子，还有私人空间，其他，吃着别人的食物，穿着别人的衣服，做着别人的工作，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女儿呢?学骑自行车，和男孩聊天，喜欢兔子，和陌生人打招呼，向往上学读书……她对父亲说：“如果我们试着适应，会更简单。”

这是我见过的最平静的一对父女，他们即使意见分歧，也不会大吵大嚷。女儿常常嘴唇轻微蠕动，父亲常常摸着自己的脑袋不言不语。对逃离林场，女儿轻轻反问：“为什么要这样？”在重新回到野外营地，也只说：“我喜欢那里（指林场）。”女儿唯一一次对父亲高声说话，是在父亲腿伤后，执意离开，他认为他们需要野外生活，女儿打断父亲：“是你需要，不是我，你接受不了的事，不代表我接受不了。”要知道，她用剩下的钱已租用了当地人的房车，而当地人又是如此友善地对待他们。镜头里，父亲注视着生气的女儿，也只是低声说：“我知道。”没有怒火，没有强求，没有责怪。

女儿试图挽回父亲的心，在一个蜂巢前，女儿被告知，蜜蜂停留在你身上，只是为了熟悉你的气味，不会蜇你，因为蜇了你，它们自己也会死。当你得到蜜蜂的信任，完全不需戴防护衣帽。女儿自己试过了，也想让父亲一试，她想让父亲知道，与人群和平共处，互相信任、尊重，并不会受到伤害。但父亲去意已决。女儿知道，父亲可以留下的话，一定会留下，他是不得不离开。结尾，父女俩，嘴里“啧啧”，打着在野外生活的暗号，伫立、拥抱、哭泣，女儿回头，走向人群，而俯拍镜头里，一条弯弯的公路，父亲一直向前，身影渐渐变小，然后拐进树林，被绿色淹没。没有共同留下，或一起离去，多么不落俗套的结尾！（刘伟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