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十一”，其实是个已经有一百年历史的日子

从澳大利亚漫游三个星期回到上海，刚想就那儿的“双十一”百年纪念写点什么，就收到新一期《三联生活周刊》，封面大题为“‘一战’结束百年/中国：融入现代世界”。数了一下，整个封面故事为四十五页篇幅，可见编辑之用心,有魄力、有格局。毕竟一战这个题目很冷，至少对于今天的中国距离很远，无论时间还是空间。但在今年11月11日（上午11时）一战停战一百周年之际，我们如果仍然只记得这天是“剁手节”狂欢，在世人面前未免显得有点轻薄可怜。

我在上外开课讲二十世纪的世界，一开头就说“不了解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无法搞明白今日世界和中国的演变”。早几天我在墨尔本附近搭乘蒸汽小火车进山，站台上看到一位当义工的白胡子老先生胸前缀着一朵小红花。那是纪念一次大战阵亡者的熟悉标志:红罂粟花。去年此时我去南美，上了英国人占领的福克兰群岛（阿根廷称马尔维纳斯群岛），小邮局柜台上就放着一盒这样的小花，供人拿取佩戴。在欧洲大陆，常常可以看到点点如血的红罂粟花在风中微微颤动。它成为对一次大战的纪念，或许因为加拿大军医麦克雷生前写下了著名战地诗歌《在弗兰德斯的战场》。

在许多欧美国家，每年的“双十一”都是阵亡将士纪念日，少不了朗诵《在弗兰德斯的战场》；今天欧洲旧战场上一望无际的红罂粟花，象征着永远长眠此地的无数生命。这场战争太残酷了，每天都是对成千上万年轻人的大屠杀。在法国凡尔登战役纪念地，人们可以发现堆积起来的头骨上“全都有漂亮年轻的牙齿”。没想到，对距离战场万里之遥的澳大利亚以及新西兰，一次大战也留下极深刻的伤痕。

同欧美国家一样，澳大利亚大小城镇都有为当地一战、二战阵亡子弟兵而立的纪念碑墙，上面刻着一个个名字。在西澳大利亚的约克小镇，旧市政厅大门进去左右两侧分别为一战和二战纪念墙，只是一战阵亡者的铭牌有许多被拿掉了，为什么？一位“师傅”把我带到他的房间，俨然就是工匠作坊。他正用传统的工艺，把取下的三百枚铜牌一块块用酸液浸泡清刷，让每个年轻的名字重新发光。他说，马上就要到“双十一”停战百年的日子了，镇上会有隆重纪念活动。

一百年前澳大利亚人口才刚过四百万，为了支持宗主国英国，整个一次大战期间先后招募了四十万年轻人，与十万新西兰军人一起组成澳新军团，陆续被派送到欧洲等地战场，为协约国打了许多硬仗。尤其是拖延了十一个月的加里波利之战，因英国海军大臣丘吉尔指挥失当损失惨重，光是澳新军团就阵亡过万，伤逾六万，留给两国的巨大痛苦至今难忘。到最后停战之日，已有六万澳大利亚年轻军人葬身一战战场，比后来的二次大战还多两万。加上战伤的十三万多，伤亡总数占澳大利亚全国人口的二十分之一，高于法国的二十八分之一、德国的三十二分之一，更远高于宗主国英国的五十七分之一。澳大利亚此时正逢春暖花开，在西澳州最南端的港口城市奥尔巴尼，一场特别的展示出现在一战阵亡将士纪念公园荣耀大道的山坡上。当年澳新军团四万一千多人就在这儿登船出航，其中的许许多多人再也没有机会重返故乡。今天，英国著名灯光艺术家蒙罗用光纤连接了一万六千颗小灯泡，布置出名为 field of light （战地之光）的作品。晚间与当地市民一起徘徊在道路当中，两侧的万千灯光在绿白金三色间不断变换，瞬间还会呈现出淡红色，犹如不散的亡灵仍与世人相伴。

第一次世界大战深刻改变了世界，改变了每一个参战国家。从整个世界格局来看，如果没有一战严重削弱了西方列强老牌帝国，中国也许会被他们进一步瓜分，难以成为统一而独立的大国进入国际舞台。一战引发俄国“十月革命”并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一战对于中国，真不是只派出十四万“华工”参战那么简单。（曹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