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海高路

你是我记忆中耀眼的明珠，是我贫穷而欢乐童年的玩伴。时隔多年，我回到故乡高桥，寻寻觅觅不见你的身影，你已无影无踪。

你的名字由连接两端的高桥镇和海滨浴场的姓氏组成。你从南牌楼厍我家身旁经过，看着我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背起书包蹦蹦跳跳上学。你看着我滚铁圈疯跑，看着我官兵抓强盗追逐伙伴，看着我骑自行车和牛车赛跑……南牌楼厍村是个只有十五户人家的小村子，我家门牌15号，排在最后一家，开窗就见你的身影。童年的我跟着奶奶在田间劳作，抬头看川流不息的车队，我想，你这条丑陋的小马路怎么会吸引那么多人的关注？

你有过繁华的鼎盛期。1935年诞生时，你是高桥唯一的马路。你没有南京路光洁平整的街面，没有一家商铺，有的只是满眼绿色的棉田菜地，你素面朝天，煤屑扬尘，却强力裹挟着人们的视线。张学良、吴铁城等名流为你题匾，聂耳、王人美、黎莉莉、胡蝶、梅兰芳等名人以脚粘你的煤屑为荣耀。有人为你专门创办从北京东路外滩航行到高桥码头的市轮渡，有人为你特意组建200多人的黄包车队日夜撵着你奔跑，有人为你修建楼堂馆所高级饭店，有人为你开发高桥松饼高桥薄脆的土特产……你享受着上海滩所有马路享受不到的繁华高贵。

新中国成立那年，我在市区读书，重回故里看望奶奶。你满目疮痍，繁华不再。沿途到处是布满弹孔的碉堡，纵横交错的战壕毒蛇一样缠在你身上，装满弹壳的箩筐和丢弃的工兵铲随处可见，谁祭奠的一堆纸钱在路边冒着青烟。一辆布满弹孔的运兵车死龟一样，瘫痪在南牌楼厍村旁的路上，一只麻雀歇在车窗口探出的白旗上，跳跃欢叫，似乎为你回到人民的手里高兴，又似乎在告诉我高桥镇经历了多么酷烈的战争。后来站在高桥烈士陵园的墓碑前，我一想起这些就禁不住流泪。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煤渣单车道再也适应不了时代进步浦东改革开放的需要，扩建重修海高路提上日程。我回家办理老屋拆迁手续。奶奶已经故世，没有奶奶的经营，蓄满童年温馨的老屋东倒西歪，屋顶上的瓦轮草随风摇曳，奶奶淘米洗衣的水桥已经坍塌，柳树枝条轻抚的水塘里水浑浊不堪。我望着老屋，不知欣喜还是心愁，乡愁的甜蜜留存心扉。

每当扫墓，我从轨交6号线下来，横七竖八的大马路让我眼花缭乱，身边的海徐路原是你的邻里，曾经的起始点。可是你在哪里，我的童年玩伴？从北街走来一个老翁，他应该知道这条曾经轰动一时的马路吧？老人说，幸亏问到我这个老土地，旁人怎么会知道？改革开放，高桥变样，建设电厂，海高路完成历史使命，寿终正寝。不过，别急，海高路已经化身光洁小马路，静静躺在电厂里，正在为电厂工人服务。说着说着，老人笑了，上海碧海金沙海滨大浴场好几个，谁还留恋这巴掌大的浦东海滨浴场？

啊，海高路！我为你一去不返心怀感伤，更为你华丽转身欢欣鼓舞。（黄顺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