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夜光杯 > 夜读 > 正文

剡溪古藤的命运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陆春祥     编辑:赵美     2019-02-22 16:12 | |

唐宪宗元和八年(公元813年),东阳人舒元舆,比我老乡施肩吾早两年考中进士。施老乡虽然中了进士,却一心向道,归隐去了,而舒进士,官运一直亨通,做到了相位,但恰恰是这个高位,害了他的命,他因密谋铲除专权的宦官,事泄后被宦官所害并族诛。

舒元舆不仅官做得大,文章也写得好,尤其是写得一手好杂文,夹叙夹议,文学性思想性都极强。

现在,我们来读他的一篇杂感,《悲剡溪古藤文》。

绵延四五百里的剡溪,非常有名,李白那么远,都做梦向往,“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那舒一定也到过剡溪的,因为剡溪的古藤,是一种极好的造纸原料,读书人自来爱纸。

应该是一个春天,万物纷纷勃发的时候,他来到了剡溪边,原本应该青葱的古藤,却不觉得春天来了,“方春且有死色”、“绝尽生意”,正当春天却呈现死的神色,完全断绝了生的意向。古藤为什么这么反常?

一问,溪边人解释:古藤纸需求量大,这里有许多造纸工人,他们不分季节砍伐古藤,将古藤剥割皮肉用来造纸,时间长了,古藤大多都死了!

剡溪古藤春枯的命运,一直牵动着他的心,但这个时候,他的心里,也只是隐隐的痛,为植物而叹,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写作由头。

官员兼文人,游历非常多。舒元舆后来到过数百个郡县,东至洛阳,西到长安。文人相聚,舞文弄字自是常态,于是,他见到了太多的人,都以使用剡纸为荣,剡纸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这时,他忽然明白剡溪古藤枯萎的原因了,错不在造纸工人,责任在这些用纸的文人,没有市场,自然也就没有砍伐。

舒自己也是写作者,他深知写作的困难,但他面对的却是这样一群写作者:“自谓天下文章归我”、“比肩握管,动盈数千百人。数千百人下笔,动数千万言。不知其为谬误,日日以纵,自然残藤命,易其桑叶,波浪颓沓,未见其止”。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写作者呢?他们认为自己的文章天下第一。他们挤在一起写作,动不动就几百几千人。这么多人动笔,动不动就几千几万字。他们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是错误的,还一天天地放纵下去,以为古藤是比桑叶还容易得到的原料,这自然是在残害古藤的生命了,剡纸用得越多,古藤就越来越衰败。

舒元舆不是痛恨写文章,而是痛恨那些写绮丽之文、发空妄之论的作家。如果任这种风气泛滥,“虽举天下为剡溪,犹不足以给”。是的,如果尽写些没用的,即便整个天下都成为剡溪,也还不足供给,何况天下只有一条剡溪呢?!

文章写到这个层次,意图已经相当明确,既要保护植物,更批判了那些奢靡的文风。但似乎,批判的张力,还不够,于是,舒元舆笔锋再转:

大抵人间费用,苟得著其理,则不枉之道在;则暴耗之过,莫由横及于物。——予谓今之错为文者,皆夭阏剡溪藤之流也。藤生有涯,而错为文者无涯。无涯之损物,不直于剡藤而已。

是呀,人世间的耗费,一定要合理,如果肆意浪费,就等于加害万物。那些胡乱写文章的人,都是残害剡溪古藤之流。藤的生命,和人的生命一样,都是有限的,胡乱作文的人,却没有限度。而当今天下,毫无限度地损害万物,并非只有剡溪古藤而已。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我去奉化溪口,那里是剡溪的下游,早已寻不见古藤的踪影,岸两边,都是现代绿植,偶尔有饱经风霜的构树什么的,但不是古藤,只有剡溪,静静地向东流去,剡溪记着谢灵运的脚步,剡溪记着李白的足迹,剡溪也一直惦记着繁茂的古藤。植物的种子,有许多会顽强到千年以上仍发芽。因此,我相信,那些古藤是不会绝后的。

世移时移,网络时代,舒元舆说的几千几万字天量,只不过是一些写作者一天的产量而已,这些字也不再需要古藤,它们只存在于电脑或手机的页面上,硬盘中,云端里。但,胡乱写文章的人,却不会断绝,这些文字会印在纸上以各种面目大量(不,海量,超海量)出现在人们的眼前,它们以树木、植物的生命换取自己的无赖存在。

据说,2017年下半年开始,纸张价格猛涨,无论书价或报刊价,都在大涨。

是古藤千年后的告急吗?我不知道。重读了舒元舆的杂文后,自己也在迷惑。(陆春祥)

今日热点

网友评论 小提示:您要为您发表的言论后果负责,请各位遵守法纪注意语言文明
您还能输入300
最新评论 [展开]

新民报系成员|客户端|官方微博|微信矩阵|新民网|广告刊例|战略合作伙伴

新民晚报|新民网|新民周刊|新民晚报社区版

新民晚报数字报|新民晚报ipad版|新民网客户端

关于新民网|联系方式|工作机会|知识产权声明

北大方正|上海音乐厅|中卫普信|东方讲坛|今日头条|钱报网|中国网信网|中国禁毒网|人民日报中央厨房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ICP):沪B2-20110022号|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3|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0909381

广电节目制作经营许可证:(沪)字第536号|违法与不良信息举报电话15900430043|网络敲诈和有偿删帖跟帖评论自律管理承诺书

|沪公网安备 31010602000044号|沪公网安备 31010602000590号|沪公网安备 31010602000579号

新民晚报官方网站 xinmin.cn ©2019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