蹚在寂寞的河里

漫漫的冬季，几乎每天都有金灿灿的阳光，照进安静清冷的乡屋，吝啬的风雨偶尔光顾，却也几乎没有溅起热烈的思念，每天只驻守着平静无澜的心房。所有的事和人，因休假而远离，远离都市，疏离忙碌，像驶远的火车，离开久远了，只有隐隐约约听到旷野的汽笛声，朦朦胧胧见到远方的白烟雾。蹚在寂寞的河里，寂寞要何言？如何歌？“向来思念不问浅，奈何寂寞由来深。”转身远离的一瞬，眼睛是潮湿的，心却是干脆的，既然想好了远离，便任由时光随影流逝，任由潮湿的寂寞悄悄造访。

寂寞也好。“好此寂寞游”。暖和的天气，寂寥的小院外午后的斜阳浮在淡色的植物上，在冷冷的风中，在清清的香气里，寂寞的日子里新种的银杏树，金镶竹上飞响着清脆的啾啾声和翅膀的扑打声，诱着素颜仰望高高的枝头，看鸟儿们飞来飞去，欢娱嬉闹，好不自在。绕着金银搭配的枝干，左顾顾，右盼盼，流连无计，慢慢地迎来依枝而长的茶花盛艳，依池而立的红梅飘香，便当是游了千树，赏了百花。风雨濛濛的日子，不想出门，就舒坦地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窝于自在的午后良辰，空气中流动着如水的情愫，好不闲适。泡一壶涤净杂念的高山茶，品一曲远离喧嚣的丝竹乐，尝许多小块的卡通图案的黑巧克力和小粒的甜蜜且回味的葡萄干，闲静少言，读书消忧。等着风止雨停，看着天空发呆，观察着天光的变幻，灰色之间透露出太阳将要出来的淡淡的橙黄色，便打发了寂寞的时光，消磨了褪色的热爱。

寂寞也美。“寂寞弃繁华”。在阳光下闲驰，在月光下漫步，在庭园中望树寻芳，是这个冬天最寂寞的休息。放下忙，偷闲到情趣丛生的寂寞，在寂寞流动的声色味俱全的空间，无需费劲劳神，便可心荡神怡。蒋勋说：“美最大的敌人是忙，忙其实是心灵死亡。”没想到寂寞的境况会比紧张的节奏更好，更美，好在随意，叫人懒洋洋，美在顺气，让心软绵绵。蹚在寂寞的河里，犹如沉浸在旧日熟悉的似阳光明媚般的热恋里；沉睡在陶渊明公所咏“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的桃源乡里；更是让人神魂得朴质，颠倒得自然。热恋的前提是没有远离，而远离成全了寂寞，寂寞不是热恋的冲动，也没有失恋的痛苦，它使那游离的思念和梦幻的凝望更加风花雪月。而原先心灵的河里那种根深蒂固灌输的意念，工作必然有压力，生活必定会紧迫，已如冬眠的鱼儿，待发的水草一样安寂下来，淡泊下来，然后热恋着现实，厮守着寂寞，等待春来复苏天地大美的消息。

“寂寞重门掩，无人问所思。”对周遭无所思是可悲的，可喜的是有“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的感觉时刻相随。不去工作，看似无所事事，初始未必可以心安心慰，随之休整即顺即明。几经沉浮才慢慢松弛和润泽，身沉醉于缓缓流畅岁月的河流里，心畅游在暖暖穿行日月的天空下。挥霍浪费的是时间，而节约保全的是身心康宁和坦然。如果是这样的状态，这样的顺河而下，蹚河而乐，寻花问树，安享茶乐诗书，与寂寞约会，却像成了仙一样地有所事事，而头脑清净，耳根无噪，岂不快哉！岂不美兮！康德说：“美是一种无目的的快乐。”当“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时，就会感觉到，这快乐虽肤浅，得之不易，这生活如此湿润，何不屈从，屈从于这样温暖的寂寞，何不甘于寂寞？休整是一种潮湿的寂寞，屈从更是一种放下的寂寞，这就是因远离而来的笃定，是藏在寂寞里的美。

寂寞不是华丽的孤独，而有朴素的味道。“寂寞今有味”。寂寞改变了既往习以为常的浮躁和按部就班的习惯，赋闲时光，与自然相处，与情趣相投，让寂寞继续，任由经风云水随缘，淡然得之。是寂寞让脸色晒得晚霞那样绯红，让鼻腔闻到草地的清香和苔藓的潮湿，让心情迷得如高原上的蓝天悠悠白云朵朵。在拥抱自然中，寂寞净化心灵，在生命跋涉里，寂寞驱除万魔。如果再回到忙碌盘踞的凡间，谁见寂影独往来？是否还记着“影落池中溅青痕，风回衫里扬红尘”的美？是否亦念着这一季一去不复返的冬日远离？是的，还是那时寂寞心；是的，除了享尽这美轮美奂的寂寞外，别无选择。（汪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