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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詧是了解弟弟张謇的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张光武     编辑:王瑜明     2019-03-15 15:59 | |

知弟莫若兄,知謇莫若詧,张謇的生命离去了,张詧的心死了。

张謇

有一种人,在他的生命过程中,也许会偶尔怠懒,他自己才知道的怠懒,譬如公余的郊游踏青,访友饮酒,赏梅观剧,吟诗做对。这种怠懒,在神倦或失意时也时而有之。但,他从不言放弃。一直。始终。

张詧是了解弟弟的。私心里,他觉得,张謇的从不言弃,是一种强者的坚持,是事业成功的利器。然而,木直中绳,若不能糅以为轮,即便你木质再硬,最后仍要着了皎皎者易折的道。等到外力强令你退出、令你放弃时,你生命内部的选择必是彻底弃去,风物长待后人画,我赴蓬莱照汗青。这是下意识,潜意识,也是必然。

那是个农历六月的清晨,一宿未曾好睡的张謇出现在姚港,他是乘坐独轮车去的。许多年了,张謇出门时的交通工具一直坚持用独轮车,那是一种中国农村代步的交通工具,据说是诸葛亮发明的,就是书上写到的木牛流马。这种独轮车行驶时叽咯叽咯响个不停,构造前头尖,后头两个推把像羊角,南方人叫它羊角车。古时候女子婚后回娘家,用的就是这种独轮车。张謇对独轮车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记得父亲年纪大时也坐独轮车。以前父亲乘坐独轮车,遇桥即下,过桥后再走上几十步才坐上车,他说,人心比人心,我不是怕车子万一倾斜跌倒,是坐车的人要体谅推车的人,不能让他太劳苦了。张謇觉得,他每坐一次独轮车,就是把父亲的话温习一遍。

骄阳已经渐渐浮出江面了,爬至空中,变成一个炽热耀眼的火球。一阵带着热力的江风吹拂在张謇苍老清癯的脸颊上,把他花白的胡须吹得像一把凌乱的毛刷子,汗珠已经开始从额头、耳根和颈项渗出,张謇习惯地抬起肘子,用衣袖抹一抹脸,那形样依然是老农,不是状元张謇,不是名满天下的张四先生、张南通,就是老农张謇。

张詧

张謇太熟悉姚港了。当年创办纱厂之初,他为寻找建港地址费尽心机,从狼山脚下登舟沿江北上,先后考察了姚港、任港、芦泾港,最后选定了能进潮、能排涝、好行船、港口水深流稳、航道宽阔不淤,能容长江船只航运避风的天生港。经过那段时间的考察,他对姚港太熟悉了。以后,每逢汛期,只要他人在南通,总会陪着张詧一起到姚港的江堤上走一走,保证棉纱、盐垦,保证民生大业,水利码头等重要设施的安全,他们弟兄俩对治水防坍从来没有掉以轻心过。保坍会会长是张詧,其实也是张謇。他们弟兄俩从来如此,顶了一个人的名字上去,其实是两个人的心力一道使上去了,这世上再无第二例。

此时,滔滔白浪在张謇脚下翻腾,一如他起伏的心绪。今年的汛期来得早,不能不预作防范。暑溽如蒸,此前,他已经得了感冒,又多日没有睡好,病体未愈,但不自知,出门时还带着寒热。此刻,他拖着支离病体,走走停停,有时还蹲下身子,他察看江堤,亲视危险路段,他计算着需用的石料,忧心着江堤的坍塌,他本是不应该来的,但他从来有着一种不肯服输的生命力,怀着浩渺的心事和不甘折服的斗志,他用深情的目光摩挲着脚下白浪拍岸的江堤,这是他毕生挚爱的故土,是他践履民生大业的精神家园。他是一个从不愿闲着的人,无论是在他人生的巅峰期还是受挫期。他早已习惯忍受失败,这是他品格伟大过人之处。

他行走在江堤上,迎着江风,迎着烈日,喃喃地吟唱着:

“吁嗟吴与越,动受四面牵。幸哉一隅地,假息得苟全。太平在何时?今年待明年。呜呼!覆巢之下无完卵,野老洒泪江风前。”

他流泪了,他动情了,他想挺直身躯,如同一个斗士,但他发现自己的四肢有点不听使唤,他抬眼望着浩渺的江面,他看见江面上有一叶扁帆向他驶来,那帆是白色的,白帆下站着个人,像是父亲张彭年,又像是三哥张詧,他用手做个喇叭状,努力地朝着江面叫唤,但叫不出声来,那白帆也变得模糊起来,他觉得奇怪,但脑子重重的,眼皮也耷拉下来,他开始渐渐失去知觉,他倒下了!

这一天,1926年农历6月23日,张謇倒在了姚港江堤上。他曾经说过,事由我做起,功不必我见。这句话,似乎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他的生命必定会倒在事业途中,而不是终点。

张謇得的是伤寒症。伤寒发病,常因素体虚弱,劳倦神乏,起居失常,寒温不适导致正气虚亏、被外邪侵犯成病,劳倦神乏,起居失常,寒温不适,正是张謇得病的原因。

濠南别业,张謇家。他的三哥张詧,还有他的独子张孝若、他的侄子张敬礼,一直,轮番地,守护在他的身边,眼看着,这个曾经那么坚强、那么自信的生命,看着生命的勇气、生命的热望,一点点地,在他身上冷却,消亡。其实,许多人只看到了事情的表象,或者,看到了他们能够看到的那一面。

一个强大的生命,一个伟大的生命,带着崇高的使命来到这个世上,一辈子,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去做,认定目标,奉献自己的全部才智,舍身喂虎,无怨无悔。他非常清楚,这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活着的全部意义。后来,他也变得越来越清楚,在他有生之年,他已无法看到这个目标实现,甚至眼见他付出的努力,做成的事业将遇到不可逆转的挫折甚至中断。最后时刻来临,有一种来自生命内部的力量,开始消蚀他自己,一点一点,直至生命之火最后消亡。知道这一点的,除了他自己,恐怕只有一生与他生死与共、蛩蟨相依的三哥张詧了。

从在姚港江堤倒下那一天起,张謇与伤寒抗争了20余天。

农历7月17日。此前一天,雷电轰鸣,大雨如注。第二天上午,云开雨住,张謇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已是弥留,仍牵挂时局,似有无穷心事未了,张詧凑近他耳际,含泪轻声嘱咐:“你来有所自,去有所归,看来时机已到,要把定神志,好好地归去吧!”

张謇微微点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这是英雄的诀别,知弟莫若兄,知謇莫若詧。张謇的生命离去了,张詧的心死了。(张光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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