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杏的5600个小时

阿杏鼻尖发亮，高门大嗓，千方百计要把话题绕到儿子的婚事上来。没人问，她自问自答：妹妹，你知道现在结婚是什么行情吗？嚯，现在的司仪真的贵，要一万块，搞不懂。不等我有所反应，她转过头去对我妈说，不过，办事总要花钱的，是吧阿姨，喏，新房子装修好了，酒席也订好了，酒席也贵的，吃什么要那么多钱。她惊叹着，但我从她脸上看不到心疼，而是一种在做梦般的微笑。

阿杏每周来两次，帮我家做卫生。进门先跟所有人打一遍招呼，然后就开始上上下下忙碌。她是瘦高个，身体从上到下如同一根笔直的直线。她为自己的身材骄傲，那是经年累月在活动的证明，并且像永动机一样。每次做到晚上六七点，我们不得不围桌吃饭了，有些愧疚似的咀嚼，而她在饭厅和客厅之间来去如风，瞥见桌上饭菜，点评一番，然后说，我不饿的，我晚上不吃饭。

最初我家钟点工不是阿杏。我妈有一天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她看见对面五楼一个瘦长的身影在擦阳台玻璃，擦得极认真。找了个机会问清价格：30元一小时，不挑活，包含擦玻璃。我妈当即就决定挖人。

阿杏来后，干活果真不含糊。熟悉之后，我发现她喜欢讲话，声音啵脆，就算有些饶舌，也并不让人觉得聒噪。拉呱中，断断续续知道了她儿子找对象的困难。相亲总是无果，女孩似乎很挑剔。

终于有一天，阿杏喜气洋洋地来报，成了！谈了一个女朋友。接着就说，女朋友是干什么工作的，长得怎么样，什么时候上门，老家在哪里。陆陆续续，般般样样，事情进展顺利，结婚提上日程，阿杏两口子把房子让出来，按女孩的意思装修。又有一次，阿杏边吸尘边大声问我结婚要了多少彩礼，我答道一分也没有，阿杏有些意外，随即同情地看看我，又机敏地放小了音量解围道：没关系，你老公对你好就行了……我看你老公蛮帅的！我有点想笑，但还是认真解释道：城市里，不太有“彩礼”这个概念，我和老公结婚时，酒席也没办，房子也没买，两人一无所有高高兴兴一起去北京工作了。阿杏打断我道，彩礼还是要的！女方提出要16万8，我们就给16万8！我想起阿杏曾骄傲地说过，她一个月能挣一万多，但16万8也着实不是小数目了。但听她喜悦的语气，这笔钱不像是支出，倒像是一笔收入。

元旦，我出去玩了，一回家，我妈就告诉我，阿杏那16万8丢了。原来，阿杏的丈夫、儿子到女方家提亲，给对方长辈的红包发好，彩礼也到账了，坐下来商量婚期，女方父亲忽然不悦，指着阿杏丈夫的鼻子道：哪有说结婚就结婚的，我们还没到上海考察呢！阿杏的丈夫闻言大怒，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婚事基本告吹。我妈说，阿杏和她说这些时，脸色煞白，站也站不住，破天荒地要了杯水喝，没做完卫生就告辞了。

再次见到阿杏时，是在我的书桌边，她轻轻擦拭书架，欲言又止，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起立欲离开，她却开口了，在一片幽暗中，她的眼睛显得那样晶莹，迷惘的表情像是个年轻的姑娘。我安慰道：只要不是骗婚，钱还是要得回来的，再说，很可能是语言沟通出了点问题，其实人家女方只是矜持一下，再说来考察也是对的嘛，谁嫁女儿不要看看对方家里的。骗婚不会的，她低声笑着说，像是这样说就能把最坏的可能打消掉，“就是我那老公，脾气太暴，要是换了我去……”声音渐近于无。

阿杏下楼去了。书房没有开灯，窗外刮着风。16万8，等于阿杏做5600个小时的卫生，以她每天做10个小时计算，等于一年半的活，白做了。（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