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龙：“前”字一解

如今有“前”字头衔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位女作家这么说自己：前妻是什么？就是你上辈子欠的账和你后会有期。

（杨建正 摄）

如今有“前”字头衔的人越来越多了，“前妻”、“前夫”、“前公婆”、“前上司”……怎样定义这个“前”字，各有各的版本。其中有一种解释，格外令我跷大拇指。30年前，因站在同一个领奖台上，结识了一位女作家。她很安静，需要开口时却才智逼人，遂习惯性地以为文坛又出了位才女。后来知道，当时她的家庭生活正陷于近乎绝境般的苦撑苦熬之中：丈夫酗酒，女儿幼小，照顾近似植物人的公公，接受婆婆的种种挑剔……

这位女作家以切身之痛说：“婚姻如同隔皮挑瓜，咔嚓一刀切开，是个生瓜。”待公公去世，女儿长大，她在这个家里的责任只剩下吵架了，便扔掉“生瓜”，办了离婚手续。用现在的话说叫“净身出户”。

西方人类学家做过统计，一个称得上是社会精英的人，一生能结识1700个人，其中有40人能经常保持联系就很好了。她或许能达到这个标准，离婚后她的独居房里反而更热闹了，因为农村的亲戚多，城里的朋友多，加上她有个好性情，家里经常摆着“流水席”，少则三五人，多了十几位，太讲究谈不上，干的稀的热的凉的，管保让人吃舒服。七姑八姨、三婶子六舅母、她家的亲戚以及亲戚的亲戚，统统找上门来，这个找工作，那个打官司，还有到城里办事、做生意的……

她是做媒体的，工作原本就没黑没白，再经常扮演“亲友接待办主任”，她也累，她也烦，但有些闲事还得管。与她离婚后，其前夫又结过两次婚，待他病重时新婚妻子却将他遗弃，将他的老母赶出家门，霸占了那栋曾把她的前任赶出去的房子。对于女作家来说非常强势的婆婆，在新的儿媳妇面前却成了受气包，真是一报还一报，没地方说理去。万般无奈“前婆婆”只得给“前前儿媳”打电话求救，“前前儿媳”立即赶过去，将已成陌路的前夫送到医院抢救，劳神费力不说，还要几万几万地往里搭钱。直到她的女儿回来，她才得以喘口大气。她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有用调侃、自嘲说服自己，以一个“前”字，将已经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联系起来。

她在一篇散文中写道：“前妻是什么？就是你上辈子欠的账和你后会有期”，“前妻是曾经的口水战拉开的序幕下锅碗瓢盆齐飞、电视机遥控器水瓶杯子遍地乱滚的不堪回首，前妻是家庭伦理下的孩子老人七大姑八大姨纠缠在一起的斩不断理还乱，前妻是一纸婚书撕成两半时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奈，前妻是因孩子的存在生发出的现实和关乎着活着的有理无理有过无过，前妻是当岁月猛然回首时上天安排的再次相遇……”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相遇”，完全有理由拒绝或回避。还是天性使然，她存心仁恕，气度豁如。难得女子有丈夫气，真率而疏放，复杂又纯厚。

还有她的“前婆婆”，遇有危难也是她出钱出力，且看她又是如何为“前婆婆”定义：“她是你生命中的一棵大树，即使砍去枝杈也是你的年轮，她是一片衰叶，落在地上是你的营养，飘在空中是你的苍凉”。难怪她的“前婆婆”，在读到这篇《所谓前婆婆》的散文后大哭一场，大约是后悔当初，感恩当下，以前没有将这么好的儿媳妇留住，到晚年还是得倚仗于她。（蒋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