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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谦慎:总有遗风在醉人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吴南瑶     编辑:钱卫     2019-09-22 12:22 | |

  这代人,不论身在何处,总是有放不下的责任感。对白谦慎而言,所有的因缘巧合,都是由对书法的爱好而来。

图说:白谦慎先生

  自2015年辞去波士顿大学终身教授一职,回国到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任教,白谦慎有了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回故乡上海。尤其是,年迈的母亲在,用“回家”来形容每一次回上海了。

  1978年以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市静安区办事处职员的身份考入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1986年赴美国罗格斯大学攻读比较政治博士学位,而后由政治学转学至耶鲁大学攻读艺术史,细究之下,白谦慎感慨所有时空境遇的转变,所作的每一个决定,都脱不开青年时代在上海时,那些受教过的老先生带给他的影响。

  仿佛不过是坐着看了会儿落叶,回过神来,时光已如逝水。对白谦慎而言,所有的因缘巧合,都是由对书法的爱好而来,“我用一生来参悟书法对于中国人的意义”。

  1.不立文字 梦魂相通

  上世纪70年代,阴差阳错,白谦慎被分配到上海财贸学校读书。上海历来是中国金融的重镇,从业人员的素质很高。那段时期,上海银行系统有很多善书者,在老师们的引导下,学生中有练习毛笔字的风气。1973年,经人介绍,小白入了萧铁先生门下。出身常熟望族,自华东化工学院退休后的萧先生以写字自娱。

图说:萧先生

  小白家到萧先生家走路仅3分钟。拿着“作业”,中楷写在毛边纸上,稍大些的就写在报纸上,漫步走到萧先生家。萧先生会拿一支沾着红颜料的毛笔,在作业上圈圈点点,搁下笔,拿起一旁的烟斗,抽一口,点评几句。

  1976年夏,经人介绍,白谦慎拜访了章汝奭先生。“第一次看到章先生的字,我就爱不释手,他的小字有大字的风骨。也是从章先生身上,我更深刻地体悟到‘字如其人’的含义。”

  章汝奭老师的父亲章佩乙先生是一位收藏家,但章老师16岁遭遇家道中落,虽生活困顿但自强不息。他不但古文底子好,少年时受教于北京一所教会学校,英语有童子功,翻译方面也有造诣。因境遇坎坷,章老师喜欢针砭时弊,不平则鸣,平日里也是“心高气傲”,择友很严,“他和陆俨少先生交往相对多些,因为他看中陆先生艺术和学术方面都有造诣。”

  1976年,章汝奭先生还在南京梅山铁矿下放,小白第一次前去请教,章老师还住在太仓路沿街极为局促的一间旧屋,两人在马路边的板凳上坐着谈天说地,似乎整个苍穹都是他们的。1978年秋,小白考上了北京大学,1979年章先生则正式从梅山调回外贸学院任教,两人见面的机会虽然只有寒暑假,但时空之隔对这对师徒从未造成任何困扰。

图说:1980年代初章汝奭先生和白谦慎

  1986年,小白留学去了美国,师徒二人鸿雁传书,“章老师最高兴的是知道我又发表了什么文章,而非获奖之类的消息。”2005年,在博物馆和纽约安思远先生家中看收藏时,白谦慎3次见到章老师父亲佩乙公的观款手迹,尤有时空穿越之感。

  2017年5月,白谦慎回沪,饱受心脏病之苦的章老师已长住医院。那天,白谦慎给老师带去了4篇新发表的论文,老师示意把论文放到床头柜里,表示他一定会读。“我知道老师说的绝非客套话,因为前一年我去看望他也曾带去几篇论文,等我下次去拜访时,他一如往常,一一点评”。

  那天见面,章老师还和白谦慎谈到了书法的5个阶段和境界。“书法方面,我最佩服章老师的是,即使是在他的晚年,他依然在不断探索、精进,我以为,老师生命最后几年中的小楷,就已达到了‘神化’之境。从他身上,我看到,精神的力量是可以超越物质(身体)的局限的。”

  2017年9月7日,人在杭州的白谦慎接到消息,深刻影响了自己从艺、做学问、为人处世原则的章老师作古了。“周围也有些朋友问教于章老师,我也从来没有行过拜师之礼,但是,人前人后,章老师都说过,我是他唯一的学生。”

  2019年9月,在为纪念章汝奭先生逝世两周年而举办的师生作品展现场,站在自己书写的一幅作品前,白谦慎留了一张影,内容是章先生的诗句:“人世一生随去就,知交千里梦魂通。”

  2.遗风醉人 曲水留客

  世人皆爱张充和,爱回味她传奇的家族故事,爱她的智慧与才情,爱她雍容平和,不带烟火气的容颜。充和先生一生秉持只要拥有共同的气质和爱好,年龄不是交友的障碍,但相信她亦从未料想,晚年在异国他乡,会结交到一位忘年“至友”(充和先生语)——“小白”,并改变了这个热爱书法的留学生的人生轨迹。

  上世纪80年代,中国留学生的生活大多清贫。白谦慎一边攻读自己本专业的学位,一边打工。但同时,他并没有放弃自己一路走来坚持的对中国书法的爱好,一直关注着海外书法研究的动向,拜访旅美书法家,为《中国书法》杂志撰文介绍海外书法界的情况,亦因此结识了王方宇、翁万戈等旅美华裔文化收藏大家,这是后话。1987年,一个偶然的机会,白谦慎得到了在罗格斯大学东亚系教书法的机会,在与教中国现代文学的李培德教授的一次闲谈中,李教授告诉他,自己有一个喜欢写字的干妈,叫张充和。

图说:张充和与白谦慎(摄于2012年)

  第一次正式拜访是1989年的9月,在充和先生的家中。因春天时,在罗格斯大学举办的一次学术研讨会上,两人已有一面之缘,先生也看了小白用隶书写在研讨会所印制的小册子封面的字,秋天的见面便少了陌生感。充和先生拿出她和师友的书法,包括抗战时期,充和先生在重庆时,沈尹默先生写给她的信札和一些册页手卷。当看到上世纪30年代充和先生的作品时,感觉疏朗空灵的气息和明代王宠的小楷点画有相似的处理方法,小白便问先生是否有学过。充和先生答并没有,但赞同白谦慎的意见,因为早前她的表哥也认为她的字与王宠有相似之处。

  当日,白谦慎留意到一幅充和先生1948年画的青绿山水,充和先生则满是遗憾地提及画的右下角所钤的一方古雅生动的朱文“充和”印是近代词人、篆刻家乔大壮先生在重庆时为她刻的,只是在上世纪60年代遗失了。白谦慎提出愿为充和先生摹刻一方。得到充和先生依允后,白谦慎回去选了一方国内带去的印石,“并不昂贵,看起来却体面大方”,照着印章的图像,很快就摹刻好了。一周后,充和先生收到小白寄去的印章,当即写信感谢:“……自1965年失去印章,常常思念。今不啻珠还,亦即后继有人,至为欣喜!……”

  多年后,白谦慎已是波士顿大学艺术史系的终身教授,有一次他回耶鲁大学所在地康州新港,去看望这位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老师,正遇上充和先生的儿子以元,便把当年他母亲如何亲自向著名的中国绘画史学者、在耶鲁大学教中国艺术史的班宗华教授推荐这位国际政治学背景的中国留学生的事说了一遍。说完,白谦慎欠身对坐在斜对面的充和先生说:“我告诉以元,你母亲只见过我两面,就推荐我上耶鲁了。”充和先生笑了:“好像我的眼力还不错。”

图说:张充和赠白谦慎草字编(1995年)

  充和先生在耶鲁教书25年,从未向耶鲁推荐过一人,白谦慎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破例。1990年9月,也就是和充和先生正式见面整整一年后,白谦慎全家搬到了新港。“而后和充和先生的交往很日常,也很自然。她让我按美国人的文化叫她‘充和’,有时,国内有人来看她,她亦安排我帮忙接待。有一次,接到她的电话说:‘小白,快来陪周有光聊天。’如果一定要说影响的话,很多人评价我的小楷气息更近于充和先生。”

  1995年,白谦慎得到了西密歇根大学艺术系的教职。就要离开新港前,充和先生赠给他四大册《草字编》,第一册的扉页上用毛笔写了题词,署名下,钤的正是那方最早为她摹刻的名章。

  3.志气和平 风规自远

  “我41岁才拿到博士,比别人晚了好几年,当然,也因为我23岁才上大学,当中又转了一次专业。所以,我总是有紧迫感。如果说幸运的话,一路我都遇到睿智通达的老先生们的指引,虽然我也是被耽误的一代人,但自懂事后,我便几乎再没有走过弯路。”自少年时代学书起,白谦慎所从学从游者皆为底蕴深厚的世家子弟或一时俊彦。

  转益多师的小白,在上海的老师还有孙中山先生的外孙王弘之先生,其父王伯秋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美国哈佛大学,曾任国民政府的立法委员和东南大学的教务长;他的另一位老师金元章先生,其父金承诰曾任中国银行杭州分行的行长,师母出身杭州望族,姨夫是篆刻家王福庵;在静安寺分理处工作的邓显威先生虽不如前几位有显赫的家世,但同样国学底蕴深厚。

图说:王弘之与白谦慎在圆明园废墟前(摄于1981年)

  “我的第一方印章是萧铁先生找人帮我刻的;王弘之老师注重读传统;邓显威老师行动不便,但极其聪明且用功;金元章先生家境优渥,落笔看得出大户人家的大气从容……”清楚地记得每一位老师的出生年份,住在上海哪一条街,哪一个弄堂,那段岁月造就了小白的底色。“后来,在美国留学时,我能第一面就得到张充和先生的肯定,大抵是因为上海的老先生们给我打的底子,能辨雅俗,‘看得懂’”。从前辈人身上,他收获的远不止书法技艺,而是历史悠久的文人艺术传统在当代的延续。

  刚开始跟着萧铁先生学书时,白谦慎主要临习颜真卿的《多宝塔感应碑》,“第一眼看去就喜欢,庄重、漂亮”。后来跟着章汝奭老师读唐人孙过庭《书谱》,赞同如书圣之作,当“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白谦慎后来开始研究傅山,《训子帖》中提出“四宁四毋”:“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率直毋安排,足以回临池既倒之狂澜矣。”中国书法到底是什么,好的书法到底是什么,显然,这个价值观和评判体系是跟中国哲学观紧密联系的。在这种传统中,一个艺术家的人生阅历、学养与其艺术成就息息相关,书法并非术,更近乎道。

图说:白谦慎向病床上的章汝奭先生介绍自己发表的论文(摄于2017年)

  2015年,白谦慎回来了。这代人,不论身在何处,都很难忘记自己是谁,走什么样的路,做什么样的选择,总是有放不下的责任感。“我在西方生活了29年,在西方就是教最中国的东西。现在,我觉得是时候回归祖国,将我这些年的感悟讲给中国的学子听。”( 吴南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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