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猫所在

我养过鸟、养过金鱼、养过猫，不对，猫不是我养的。很小的时候住在一户用木板分隔几户出租的房子里，因为人多物杂，房子昏暗，楼下又是街市，于是老鼠便来寄居，那时房东便养了一只黑斑的猫，它不是被养来宠的，抓老鼠将是它唯一的任务。

有一天我和小猫在玩耍的时候，房东把小猫抱了起来，用手抓住它的前脚和我说：“你看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猫掌肉厚有油光，它经过的地方，老鼠就不敢来，它住的地方，老鼠都要搬家。”我当时半信半疑，以为是骗小孩的。不过日复一日，没有看到那只猫抓过一只老鼠，它每天都无所事事地闲逛和睡觉，也不需人理它，它有时趁着铁栅大门打开，溜到天井晒太阳半天不回，但奇怪的是，屋子里真的再没有发现老鼠的踪迹，这是我对猫的最初印象。

朋友中不乏爱猫的人，学妹金毛不论猫狗都爱，她可以带着不被主人关爱的狗去看病，她背包里永远都放着瓶装水、猫粮和罐头。为什么突然想起猫的往事来呢？那是在2019年10月某日我参观台北的艺术博览会，到日本秋华洞的摊位找朋友，结果麻衣子这次有事没有来，要离开时看到池永康晟的签名画册旁，有一本《陈珮怡画集——唯猫所在》画册，因和珮怡有一面之雅，昔年还在她的一幅“马上封侯”作品前合影，于是各买了一本画册回家。

翻开画册，猫态千姿而柔顺可人，圆睁双眼的，都水灵生动可爱，眯着双眸的，皆似时光静定祥和安舒。池永康晟的序言里说：“曾经稍嫌多余的运笔方式，尽管日渐繁复，却也织画出细致。画家与猫都变得寡言，清爽利落地不再卖弄风姿。在在，显现画家坚定沉稳的态度，这样画猫之人，除了她以外，我不知道还有谁……”

珮怡是真心喜欢猫，她就养了“肉点点、肉娃儿、天天、咘咘”四只花猫，每天它们与她都生活在一起，尤其是她在画画的时候，她的猫咪会在一旁做尽忠职守的监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画笔，当她搁笔离开坐垫休息时，小监工还会马上看看她的工作进度。而令珮怡感动的是：“乖女儿很坚持要陪着我熬夜工作，于是我在前方也放了块垫子，好让我每一次抬头休息时，都能看见她幸福的睡姿。”她还说常常和她的猫咪说话，相处久了，猫咪会通人性，会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当她遇到挫折心情不好时，猫咪便会任由她翻弄搓揉，甚至主动向她撒娇表示安慰。

人生无他，能相知相惜，是莫大的幸运，何况能彼此安慰扶持，有时动物远胜于人，因为它们若感受到你的真爱，便矢志不渝，终身不相弃。近代爱猫的文人，印象中对丰子恺、冰心和季羡林三位先生最深刻，现下流传先生们的照片中，常常都有他们家的猫咪一同入镜。冰心先生的爱猫“咪咪”，在先生过世后，竟开始饮食不正常，日渐消瘦，不久便随先生而去，这是生死相随啊！至于子恺先生的“白象”和季先生的“咪咪”，都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将到尽头，怕深爱它的主人伤心，于是离家远走，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离开人世，子恺先生觉得这种行为有壮士之风、高士之风。看起来猫咪这样做有点自私，然这情愿自己承担痛苦，那又是一种真挚的爱。

今年2月底珮怡又要在日本银座秋华洞个展了，想她的画作一定会再次引起艺术界和爱猫族的关注。记得去年参观她在台北的“覃任天真”个展，在安闲的午后，静静领受壁间每一幅画的宁静活泼与欢愉，浑然忘我地进入她绘画的猫咪世界，那种幸福感，如今犹暖暖在心。珮怡画的猫咪很逼真，她不全是运用西洋立体光影的处理方式，猫咪的毛发肌理，更赖于她长久与猫咪朝夕相伴的观察，使得宣纸上的猫咪活脱脱的，具有触觉和情感的温度，生命力流泻其间，当你凝视之际，生活中的郁闷一下子便得疗愈，一扫而空。（叶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