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和“一号梅党”

“没听说过。”

“勿晓得。”

不论是号称在此地居住了10多年的普通话居民还是自称快60岁的上海话居民，都对镇宁路这一带有没有一个静园的问询表示出茫然，让我的现场田野调查陷入僵局。看来空间真的要消失在时间里了。当年汪伪高官都住在愚园路的1136弄和749弄，为避免绕路到“魔窟”上班和警卫方便，76号打手吴四宝在原来的钱家巷地区开路，于1940年春打通极司非而路（今万航渡路）和愚园路，定名668弄，1953年，政府又拆掉668弄一半建筑拓宽成了今天的镇宁路北段。邢建榕先生《梅兰芳的“钱口袋”》一文谈到：“30年代后，冯耿光常住上海愚园路，梅兰芳经常去冯家，冯府就成为梅党在上海的聚集地。”进一步请教邢先生，告知冯住愚园路静园路。

愚园路上荣氏企业的锦园路人皆知，静园却是闻所未闻。考证就像探案，历史钩沉就是解开悬案。

梅兰芳和愚园路的因缘最初来自于坊间的传说，488弄兰畹据说得名于梅兰芳剧团的入住10号楼，愚园路镇宁路口的宣传墙上赫然见其介绍，然语焉不详，草灰蛇线，尽管我很盼望这个故事成真，却并未找到蛛丝马迹的文献来源。

有根有据的是两帧照片，上海文史馆副馆长沈飞德先生当年看望年事已高的杨一群先生时，病榻之上的杨先生将数张自己拍摄于王伯群住宅（今长宁区少年宫）的珍贵照片给了他，知道我倾心研究愚园路路史，沈馆长又不吝珍藏将照片给了我，披露于三集纪录片《愚园路》中。其中便有两帧照片出现了梅兰芳先生。其时，抗战刚刚结束，汪伪时期为汪精卫所占而变成了汪公馆的王伯群住宅，因代收有功，为中共早期活动家黄慕兰和大律师丈夫陈志皋向王伯群遗孀保志宁短期租用，夫妇俩热衷社交，每逢周末，都要举行三教九流、文人墨客云集的“PICNIC”，取名为“隅园雅集”，照片便是拍摄于这一时期。在一帧大草坪拍的集体照上，背景中美丽的城堡赫然在目，众人或席地，或坐，或站，形成三排。梅兰芳先生端坐中间C位，旁边应该是洪深先生和欧阳予倩先生。

另一帧则为田汉、黄慕兰、欧阳予倩、梅兰芳四人的合影。所谓有图有真相，西装革履的梅先生看上去丰神俊朗，意气风发，不见了寓居香港时的明志蓄须，估计众人都还沉浸在抗战胜利的喜悦之中。梅兰芳与愚园路的因缘可见一斑，但更大的因缘则在于他和头号“梅党”冯耿光的关系。冯耿光，字幼伟，人称六爷。1900年赴日，为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二期生，与清末宗室子弟良弼结成拜把子兄弟，回国后任福建常备军标统带。良弼为了打压袁世凯的北洋系，把冯等同学调到中央，上司是冯国璋，1907年练兵处改陆军部，下设军咨处，冯任二司司长，此时结识了梅兰芳。冯耿光是最坚实的梅党。传说为梅兰芳营宅于北芦草园，梅兰芳初起，凡百设施，皆赖以维持。以兰芳贫，资其所用，略无吝惜。1929年梅计划访美时，有经费缺口，冯写信给梅说：“我现在同你说一句老实话，如果有人能出五万，或四万以上之价钱，买我九条房屋，我就拿出三万块来帮你忙，或者有人肯照时价，承受我家里（广东）的房屋田地产业，我亦可拿出三四万”。

趁端午小长假，我又二度访梅，又是一路问去，有居民告知这里叫静园，对面的四幢房子叫静园新邨，走去一看，很现代的里弄公寓，应该接近冯六爷的身家，但门牌号码不符，也难以确认，再往前，则是一条幽弄，几处深宅大院，看地图，原应有一片花园别墅，现在，像样的，却只剩四幢了。（徐锦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