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声

天亮就出发。从上海出发，纷纷在苏州火车站下车，坐一站地铁，出来，就是一条排满小吃面店的小街。苏州这样的小街很多，江南的气味，江南的风韵。撩起门帘走进店堂，点一碗蟹粉面，服务员客客气气，很快端上来。面是细细的，汤是清清的，盛在青花瓷的不大不小的碗里。那碗蟹糊分量好，还有一小碟类似什锦素食的伴有笋片花生的碟子，倒进面碗里，搅拌了，汤依旧是清清的，不油不腻，不咸不淡，连鲜味也是轻轻的。我不是美食家，唯感觉说不出的好。同伴说，单为了这碗面，就值得来苏州一趟。她抬起头长出一口气，说，要和先生一起，再来，和他一起来吃这碗面。

因为疫情，我们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彼此照出岁月是留了痕迹的。那些憋屈的日子，有一天，她发给我一个视频，打开，悠扬的音乐声响起，一轮圆月慢慢升腾，四部混声合唱轻轻渗入，半个月亮爬上来了。那画面是美的，好像从囚禁中挣脱了出来。几位复旦大学在海外的校友，延续当年在学校时的文工团情谊，疫情期间互相联系，在离开校园几十年后，组织了这个云之声合唱团。世界各国各地，未曾谋面的校友们，已退休的和还没退休的，在音乐里相遇相和，很快行动起来。这是他们的第一个作品。我说，我能参加吗？他们同意了。

云合唱，是我在疫情期间学习的新知识。合唱团每周按时上一次云课，由指挥和声部长讲解相关的合唱知识和训练，分声部练习。每位团员按照自己声部的要求学会后录音，传到自己的声部群，需声部长通过。最后，四个声部几十条音轨合起来。云合唱制作合成技术含量高，费时费力，团委会的复旦校友们素质全面，互补长短。后来，团员们也知道些一二三了，声部长就表扬大家，有进步。事实上，云合唱比线下合唱困难，每次交干声作业，没有任何伴奏和其他声响，只有你一个人在唱，节奏、音准、吐字、呼吸、音色、强弱，任何一点瑕疵都会纤毫毕现。我曾想过放弃。后来又想，放弃是最容易的，随时随地可做，那就先不放弃吧。世上的事，付出和得到大致对等，合唱带来的快乐是有诱惑力的。

去年冬天，云之声合唱团排练了用多种语言演唱的《圣诞夜》，每一位参演团员要交一张自己所在地的相关图片，作为合唱背景展示。上海街头的流光溢彩，北美和西欧的冰天雪地，澳洲的赤日炎炎，大红的尖角帽子，无一不陪衬着一张张不很年轻的脸，笑靥如花。“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当时，正是新一波疫情在世界范围肆虐的时候，各种信息充塞。那几天，上海也正遭遇少有的寒冷，晚上，窗外冷风呼啸，伴着偶尔过往的汽车声。我让《圣诞夜》的歌声在房间里一遍遍回荡，觉得那和缓的音乐，清朗的钟声，仿佛正表达着全世界对和平幸福的期盼。

春节，云合唱团排练了《自由飞翔》（Flying Free）。那是一首深为美国青少年欢迎的歌曲，词曲作者唐·贝西格（Don Besig）是美国知名的合唱指挥和作曲家，创作和改编的曲目超过400首。一位本职是医师的团友，歌唱和摄影几乎都达到了专业水准，他精心制作了我们合唱这首歌的视频，在网上播放几小时内，被贝西格先生关注到并写下感言：“非常漂亮的视频！你们的合唱太出色了，视频画面是如此准确地表达出了歌曲的意境。感谢并祝福你们。”得到歌曲原创作者的肯定，大家都很高兴。

下一首，我们唱《枫桥夜泊》。练习中，春光正好，上海的团友们就起意，何不去寒山寺一游，或许会有更多的体验。这样，大多数从未谋面的云之声团友，就在苏州的面馆内外相见了。苏州城里的街道旁鲜花烂漫，正逢周日，游人如织，春是挡不住的。傍晚时分，我们到寒山寺听晚课，僧人演航给我们讲解，他说了寒山和拾得的故事，那一对和合二仙，衣衫不整，亲密无间，他们相视开怀的笑，有人生的从容。我们在寺里饭堂吃素面，墙上素雅的“和合”二字，也有寒山拾得的魂魄。新闻系的团友不忘初心，留宿寒山寺，用心拍出寒山寺的夜晚和黎明。同一天，新泽西的团友用炮筒似的长焦距，拍摄下那里巨大的冉冉升起的朝阳，还有遥远的渺小的站立在枝头的早起的鸟儿，拍到那轻盈灵动的震翅。隔着大洋大海，这些图片会整合起来，做成新的合唱背景。姑苏城外寒山寺，江枫渔火，我们在云上相会。（孙小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