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城市精神: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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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北路上的夏日玫瑰

 

考量上海路名,会有一种无厘头的感觉。北京路、天津路、香港路、澳门路等,顾名思义,应该是时尚之所、繁华之域;湖南路、太原路、岳阳路、泰安路等,听上去就让人浮现自然朴实的画面,事实上,情况恰好相反。陕西北路给人的印象,应该属于后者。陕西虽然地处西部,倒还拿得出点让人服帖的东西。世界上的人群,再怎么“分”,最终也不过分成两个群体:男人和女人。“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陕西把男人、女人中的极品都包了,可见它的实力。这条路,路名似乎有些土气,但它传递出的,却是一种充满浪漫的风情。

一天,马尚龙兄来电,问起陕西北路南京西路口以前都有哪些商店,我虽然岁数不过半百,又非上海史的专家,不过,我对于自己这个年龄,还能熟记和描摹上海三四十年前的街坊道路模样,颇感自信和自负,于是如数家珍般用嘴“画”出一幅“谷歌地图”,而且还是立体的。我想,尚龙兄应该不会感到失望的。

陕西北路南京西路相交的十字路口的四个角上,原先有四家商店:东北角是泰昌食品店;西北角是富丽绸布店;东南角是景德镇瓷器商店;西南角是平安影剧院。如今,只剩下了瓷器店,并且门面仅仅是原先的一半(另一半出租给了兰蔻旗舰店)!所谓沧海桑田,日新月异。无须观天看海,不经意间,你所熟悉的风景忽然就变成了墨晕淡浅的一滩水渍。

对于所有曾经在南京西路、陕西北路那个十字路口踯躇徘徊的人来说,大概没有不记得这里曾经是有过一家叫做平安影剧院的,尽管它是那么小,那么旧,那么低调,就像上海普普通通的一条弄堂。

不错,它确实是像弄堂。如果要进入影剧院内看电影,一定要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才能到达检票口,两边是张贴着电影海报,或政治宣传的布告——这是那个年代(文革)必须占领的阵地。有这样长长走廊的电影院,当年整个上海只有两家,一是西藏路上的红旗影剧院,一是平安影剧院。不幸的是,其时,但凡被冠以“影剧院”的娱乐场所,都不太高档,像平安这样的影剧院,只配放映科教电影,极其难得放一二部故事片。罗马尼亚的《多瑙河之波》,曾经公认的“大片”,我就是在这里看的,而且还是夜场。自然,看得更多的是新闻纪录、科普性的电影。我的小学、中学都在附近,院、校对口,是计划经济时代一定会有的规定,因此,我和平安影剧院有了较多的接触。

从来也没有想过平安影剧院的身世是怎样的,因为它还在运转,通常的情况是,一样东西被消费时,人们更关注它的功能;而当它飘然消失、成为历史的时候,人们才会有兴趣一探究竟。

平安影剧院坐落于平安大楼的底层。平安大楼,建于1925年,美式公寓,共八层,钢筋混凝土结构。外墙用的是深褐色的砖头。这种风格的建筑,南京路上还有几幢,比如南京西路石门二路口的德义大楼。德义大楼斜对面有一幢半圆形的公寓大楼。淮海西路华山路口有一幢公寓,就更接近了。平安大楼体量雄伟又不失简洁、秀丽,在当时应该也是难得的高档公寓。底层前身为安凯第商场。1939年,美商雷华影片公司的葛安农·劳力登出资,将商场改建成平安大戏院,首映西片《玉楼金阙》。2006年起,这里成了西班牙ZARA在中国的首家专卖店。凑巧的是,上世纪的三十年代,西班牙王国驻沪领事馆就设在这里。始于商场而终于商场,曾经西班牙而现在西班牙,也许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命”。

平安影剧院还出现过一个小插曲。大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因为无法维持正常的营业,平安电影院曾投下3500万元,引进休斯顿公司全套电影系统设备,并邀请好莱坞著名的布景设计师科克·艾斯提负责室内设计,电影院内所有设备,包括放映、音响、动感座椅、电脑控制系统、灯光效果、室内装潢等,全部由好莱坞直接进口,力图打造成为中国首家动感电影院。放映的影片是经过好莱坞特技专家以70毫米胶片精心拍摄,每秒可传达60个画面,再以最先进的高解像度HD放映系统投射出来,视觉效果逼真。

影院的招牌被设计成花花绿绿的,很像迪士尼乐园。我好奇而去尝试,大失所望,所谓动感,不过是座椅随着影片画面的变化作前后左右摇动,有时还和画面不大配合。电影内容不是故事片,没有情节,均是些丛林冒险、浪遏飞舟之类,而且放映时间一次不超过半小时。骗骗小孩子还凑合,对大人而言,就有些上当的感觉。由于吸引力不强,不够长久,经营上有些窘迫,院方将底层部分区域分割出租给了个体商铺。于是,观众进场如同检阅、视察服饰柜台里的从业人员,不很舒服。没过多久,影院关门歇业,用三夹板围起。经谈判,最终ZARA入驻,曾经风靡一时的平安大戏院,寿终正寝,完成了一个轮回。

平安大戏院没有了,真的没有了,连一点影子也没有了。西班牙的ZARA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也许,更因这里弥漫着的西班牙气息,令它循味而来。

在平安大西院,不,是平安大楼,更确切点说是ZARA的背后,一组典型的西班牙城堡式的建筑群拔地而起,这就是著名的华业公寓,又称华业大楼。

据资料记载,华业公寓1932年动工,建成于1934年。上海大营造商谭千臣投资兴建,李锦沛设计。占地面积5000平方米,建筑面积10100平方米。钢筋混凝土混合结构。它由一幢H形10层(九、十层为电梯房和蓄水房)象牙白色主楼和两幢副楼组成。总体布局为三合院式,主楼居中,面东,呈正方形,顶部为多面锥形。南北各有一幢副楼。主楼与配楼之间相通,靠的是底楼两道西班牙式的廊道。

整个建筑形式及细部均仿西班牙式建筑风格,属折衷主义向现代建筑过渡时期。楼顶全部采用西班牙红瓦压顶,底下镶了一条立体的花纹装饰带。若说它是西班牙风格的,根据,就是那些典型的元素。

从副楼到主楼,历经四、八、九、十4个阶梯式层次。主楼底层入口有挑空的门厅,上面覆盖玻璃,以利阳光射入。门厅地面采用地砖铺设,楼梯表面则为水磨石。据说楼前曾有2500平方米的草坪绿地,四周树木蓊郁,围有绿篱,以前中间是儿童游乐园,锅炉房、配电间、水闸房和汽车库则在大楼后面(现在大都住了人),现在草坪上面盖了四幢三层高的房子,花园洋房的布局被彻底破坏了。

底层原为公共服务层,门厅、访客室、图书室和儿童游戏室一应俱全。所谓“公寓”,其特性就在这些细节中流露。现在当然荡然无存了。

大楼共有3部电梯。二十多年前我去的时候,电梯还是很老式的那种。从外面望去,斑驳的油漆金属门和一般的电梯门差别不大,就是略显陈旧;到得里面,电梯门变成了活动铁栅栏,有个铁拉手开关,启动是用按钮还是用摇柄,则记不清了,总之不是自助的,有专门的司机为你服务。

公寓二至八层是住房,设三室户和四室户套房各两组。三室户有起居室、卧室、餐厅、厨房、浴厕和佣人房;四室户加一个备餐间。佣人房旁边还有佣人卫生间。所有的户型都有大阳台,按西班牙建筑的特点,原先的阳台应该是敞开式的,但现在均被封成了内阳台。室内铺设柳桉木地板,木门和钢窗,水电煤到位,甚至还有冷暖设备。建成之初,居民以中国的高官、富商和洋人为主。抗战胜利后,一度也住过一些文艺界的人士,如李建吾、金山张瑞芳夫妇等,传说后来都因为租金太贵而迁出。

我之所以对华业大楼有点熟悉,盖因上世纪末经手一部《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经常要到住在这幢大楼四楼的杨友仁先生处请教一些问题。当时电梯不常开放,只能从侧面的楼梯上去。但这个楼梯暗无天日,又无照明,让人颇有盲人摸象之感。于是改走楼边敞开式的副梯(消防梯?)。楼道和套内房间之间的走道都缺少自然光照,阴森可怖,推想是被房间隔断所致。本来的豪宅,几十年后变成了“七十二家房客”。也许厨房要住人,灶台被迁到走道上了。杨先生住一间十二三平方米的房间;占据一个大阳台,足有八九个平方米,里面放着一张小床和若干书架。至于杨先生的住所究竟是三居室还是四居室的一部分?整套居室内究竟住了多少人家?我不遑多问,只觉得那么好的公寓没有保持原状,可惜了。印象更为深刻的是,室内的地板、墙壁、钢窗等,经过那么长时间的腐蚀,依然挺刮完好,不能不令人赞叹它建材优异,施工精良。

当初谭千臣在建造华业公寓的同时,又在公寓前、陕西路西则建造了三幢西式的连体别墅。这些建筑已经不大有人知道。新民晚报老总束纫秋先生、老报人陈榕甫(吾三省)先生先后落户于此,自然也是“群租”。缘于此,我倒有幸见识过楼内的“洞天”。虽云别墅,质量欠佳,地板多有损坏,比起大楼来,总觉得要下一台阶。自然,疏于维修或人为破坏,也未可知。

2009 年,在上海生活的瑞典电影人彼得·艾尔登等拍摄了一部名为《上海.173号楼》的影片,在英国、波兰、法国等电影节上展出,获得高度评价。影片中的“Building 173”,就是华业大楼。它叙述这座大楼自1934年建成至今的历史变革。我没有看过,想象它的基调和情绪是温暖而惆怅的:去的去,来的来;楼还在,朱颜改。

有时,我从 31 楼办公室的西窗向下眺望,华业大楼被四周的高楼大厦包围着,但它像一朵盛开着的鲜花中的花蕊,依然是那样的经典华贵,依然是那样的绚烂夺目,总是能够让人把最后的注意力投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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