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的梦

“昆虫”的梦

王莫之

　　世人皆知莎士比亚四百年祭，又有多少知道，今年同样是汤显祖的四百年？

　　昆曲是小众的，这个国家的多数人很难为她喝彩，但“昆虫”是可以人工孵化的，剧场的空座有填补的技巧。昆曲里的才子佳人总是一见倾心，再相见就该挑床帘了。所谓因缘，就是一个凝视的机会。年前我和一些青年作家吃饭，席间我对罗周（新编戏《春江花月夜》的编剧）唱了几句赞歌，又对那个写修真小说的朋友说，她是你的师姐。他听了，在笔记本上添了一笔，其后我在各类社交媒体上看到他接触昆曲的轨迹，最近闲聊，他已经是飞翔的昆虫了，说起曲牌头头是道，开始臧否汤显祖。

　　喜欢文学的，迷恋表演的，醉心音韵的，都应该是昆曲的受众。上昆三十周年团庆的时候，在上海大剧院的主厅办昆曲讲座，请了于丹，台上台下皆风雅。那年的重头戏是“临川四梦”历史性的首次完整搬演。国际上，通常把接力上演全套瓦格纳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称为The Ring Cycle，我当年花五个晚上追“临川四梦”，出剧场想到一个片语——The Dream Cycle。两年后，德国科隆歌剧院在上海大剧院连演两轮The Ring Cycle，全城轰动，几乎就是当年上海最大的文化事件。彼时今时，回想“四梦”，还是可惜，没在最顶级的剧场，五天里，徐汇黄浦浦东，连轴换场地。从这个角度，真是要恭喜深圳的戏迷，今年上昆纪念汤显祖逝世四百周年的世界巡演计划，“四梦”的第一次集体亮相是在深圳保利大剧院。

　　回味八年前的“四梦”，几乎全是美好回忆。《邯郸梦》最难忘，几近完美。这是一个久经考验的经典版本。计镇华、梁谷音、方洋、张铭荣、刘异龙，昆大班能登台的“熊猫”到齐一半。作为昆虫，在台下看“计老帅哥”从卢生的青年演到老年，行当横跨小生老生，真是三生有幸。《牡丹亭》的惊喜是特邀嘉宾，汪世瑜、王维艰、魏春荣，兄弟昆团的好些台柱加盟，包含上昆的最强阵容，简直是昆曲界的全明星大赛。当年的《牡丹亭》分上下本，演两个晚上——我始终觉得汤翁的这出“还魂记”演全本嫌冗长，浓缩到一个晚上又不够满足，有挂漏之感。《南柯记》的清唱实验，精神是可取的，但实际效果值得商榷，这次的一六版是全新创排的，是传统昆曲，特别值得期待。《紫钗记》基本不动，八年前是黎安、沈昳丽，八年后还是他们这对金玉组合。

　　昆曲发展到今天，重雅轻俗之势如上海房市，这当然是刚需。昆曲在知识分子眼里是“雅片”，入门推荐总是《牡丹亭》，论及“国歌”总是杜丽娘的“皂罗袍”。偶尔在剧场里看到昆曲俗的一面，我总要欢畅地笑上一通，然后悲伤地想起滑稽戏，后者已经从上海的剧场里消失了。但汤显祖不会消失，他写的唱词太华美了；而只要有人对汉语的美有兴趣，昆曲就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