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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当老师暗流汹涌

  小编的话 作者用了几年时间去透彻领悟在美国做老师“不出口”和“不出手”的严重性和重要性。在进入教育系统之前,他受过一个月的强化训练。正式站在教室里教书之后,才发觉这是一个暗流汹涌的环境,一不小心就可能有没顶之祸。

  

  

  老师,管住你的口和手!

  翁叙园

  我执教美国公立学校的前几年,时常经历可以归入“文化冲击”的大小事件,有几次甚至身处险境。虽然都化险为夷,但事后回想,隐然后怕。

  每年暑假后回校,在全体职工大会上,校长总会一脸郑重极为严肃地提醒甚至恳求所有的老师:请你们千万千万记得,管住你的口和手!不该说的,绝不出口;不该动的,绝不出手!

  我用了几年时间去透彻领悟这“不出口”和“不出手”的严重性和重要性。在进入教育系统之前,我受过一个月的强化训练。正式站在教室里教书之后,才发觉这是一个暗流汹涌的环境,一不小心就可能有没顶之祸。

  美国社会大熔炉的特色在教室里尤其明显。我的学生的家庭来自欧洲、非洲、亚洲、南美洲各国,以南美洲背景居多,文化的不同可以反映在各个方面,比如语言文字。我从来觉得被人称为“撒谎的人”,是极不自在的事,但“liar(撒谎的人)”这个词,在美国学校似乎用得很随便。老师可以说某个学生是liar,甚至当着家长的面说;学生也常直指老师是liar,老师并不以为忤。比如我答应学生下周一放电影,但到了周一,我改变计划,不让他们看了,他们就会说我是liar。对此,我是经过了一段时间才适应的。

  学生们看我是外国人,而我这个外国人,每年要记住一百五十多个外国名字,即使有过目成诵的本领,课堂上也难免一时口窒,常常就以“this girl, that boy(这个女孩、那个男孩)”替代,学生会嘟哝一句“我有名字的呀”!一段时间之后,看我不改如仪,居然采取行动,给校长写了一封联名信,说我不尊重他们,又说我有时还叫他们shut up(闭嘴)。校长特意来给我上文化课,说在非洲和南美洲文化中,“girl,boy”常被用来呼唤猫狗,提醒我要谨慎。我只得埋头去背熟所有外国名字。但这 shut up, 倒是一个令我警觉的可大可小的问题。

  美国老师维持教室秩序,即便眼前景象天翻地覆,也要竭力和颜悦色心平气和;训话时,嘴里只能用“不适合”、“不应该”、“不要作错误选择”……这类正人君子在文明社会谈判桌上的词汇。shut up这个词,在我这个中国人看来,怎么也算不得出格,但课堂上,这个词分量超常。此词一出,满堂噪声瞬间消失,学生肃静侧目,三四秒之后,“哦——”声四起,表示他们惊讶于老师言辞失当。然后就是家长投诉、校长召见。

  我决定魔高一丈。我对学生说,shut up这个词,我常常很想说,但我不愿意伤害你们的感情,更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这样吧,我告诉你们shut up 的中文翻译是“闭嘴”。我什么时候说“闭嘴”,你们就知道是shut up的意思。他们都觉得有趣。每当我一说“闭嘴”,底下就会交换眼色,悄声说:“shejust said shut up(她刚说了闭嘴)。”所幸还没有家长告状,但我也不敢常用。

  另外一个更敏感的词是“stupid(愚蠢)”。骂人蠢蛋,当然带点侮辱性,足以让老师被开除。但我有一次终于没能忍住,说了。好在盛怒中还剩一点理智,没有握着方向盘直撞冰山,最后关头偏了偏,把已到嘴边的 “you are stupid(你真愚蠢)”在出口时变成了“your behavior is very stupid(你的行为很愚蠢)”。

  家长的投诉从不迟误。先是校长召见了解情况,说怎么样都不能用这个词,然后见一脸不悦的家长,解释的重点集中在指行为,不是指人,但难免双方都不太愉快,免不了道歉。道歉的态度必须真挚诚恳,不然,家长是会不嫌麻烦告到教育局去的。

  和动口比较,动手的界线就很绝对了。任何情况下,如果你的手的确没有碰到学生身体的任何部分,就不必担心瓜田李下惹上麻烦。反之,你就是跳进密西西比河也说不清,尤其是男老师。有不少例子是,老师在维持秩序中确实扯了或者推了学生一下,哪怕就轻轻一下,如果学生和家长硬要说你动手了,你是百口莫辩的;即使校长知道学生顽劣、家长阴险,她也无法保你,你只能自求多福。我有过一次的历险记。

  一男生在排队时不肯规矩列队,总是站在队外,和人说笑,前后走动,我气愤中攥住他的连衣帽拉了一下,他反应很快,说我扯他衣服,箍了他的脖子。家长投诉马上就到。于是,校长、辅导员、家长、学生和我,觌面开会。家长是个新移民,英文不太好,但学校一般都有翻译。上来就说:“你拉了他的衣帽,卡了他的脖子,这是不能接受的!”这时候必须心平气和,承认确实碰到他的身体了,目的是帮助他排好队;也拉了一下他的衣帽,但绝对没有卡了他的脖子。而且不管真不真,要大力表扬他最近行为上很有进步,同时举出一两个正面例子佐证,可见孺子可教,再接再厉!校长在旁边帮嘴,说孩子向来有行为问题,老师不慎接触到了他的身体,应该予以理解。家长没有使刁,可能和新移民的背景有关,算是糊弄过去了,我忐忑的心也才落地。家长一走,校长就把开学时的恳切言辞重复一遍:“千万千万不要再碰着学生了!这家长还是好说话的,算你幸运!”

  老师必须永远是君子,那怎么对付什么套路都不吃的顽劣学生呢?

  当然可以叫学校警卫,但一是警卫很忙,未必随叫随到,二是常求助于警卫,显见得老师无力维持课堂秩序,有损权威。但老师能做的,不过是实况文字记录,即使正在讲课当中,也可以马上停止教课,坐到计算机前实录:某生在某月某日某堂课总共多少次无理顶撞、多少次擅离座位、如何干扰了学生听课老师讲课、具体讲了什么话、形体动作如何等等,全部记录在案。将来开会或必须进一步采取措施时,可作为“呈堂证据”,让家长和学生无法狡辩。

  说到底,老师的面对是无处不在的,常感无奈。不少新老师入行不久就落荒而逃,教不下去。但也不妨视教室为个人道行修炼的场所,几年下来,大约多少能练得几分怒不形于色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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