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之人”

　　小编的话 为何作者要称自己是无根之人？可以在档案中写下某年某月在某处读书、工作的经历，毫无破绽的门牌、地址，似有似无的历史经历，可以报得出姓名但永不知他身居何处的见证人……

　　“无根之人”

　　崔以琳

　　写下这个题目，自己不觉哑然失笑。可是笑过之后，心底却泛起几许苦涩。一个正常的人如果没有过去，岂不是成了“无根之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根之人。

　　我1964年就读的万航渡路第二小学，校舍原是中国银行同业协会的俱乐部，房间宽敞，礼堂漂亮，过道全是打蜡地板，铮亮铮亮的。大礼堂前面是个宽大的操场，每天的升旗仪式，每学期的学校运动会，都在这里举行。万二小学特别气派的是，它正门有六根粗壮高大的罗马圆柱，还有又宽又高的十几级台阶。在我的记忆中，正门只有在新学期的第一天才会打开，走在高高的台阶上，我们心里美滋滋的。

　　小学毕业没几年，万二小学就与其它学校合并了。现在这栋大楼整个儿卖给了一家房产公司。前些日子故地重游，宽敞的校舍全变成格子间办公室了。漂亮的大礼堂成了会客室和前台问询处。当年琴声悠扬歌声嘹亮的音乐教室成了总经理办公室，门口还坐着一个保安。大操场也变样了，掘地三尺，造了个半地下车库。

　　1970年，我进了建东中学。它的前身是极司菲尔路76号，臭名昭著的汪伪特务机关。学校有两栋老楼，一栋是当年特务机关的办公室，几步台阶上去是阴暗幽深的长廊，踏上去吱吱作响的地板。后来改成老师办公室，叫一号楼。还有栋楼房有个透明的玻璃天篷，这里过去是个水牢，虽然只有两层，但楼层很高，楼梯很窄。二楼有一圈围栏。我的教室就在二楼，课间休息时，趴在围栏上往下看，阳光透过玻璃天篷照下来，空荡荡的还是有点晕眩。

　　建东中学后来转为静安区职业学校，现在索性连学校的牌子也没有了。校园里的老建筑早就拆迁一空，就连琢刻着先烈话语、符号的地牢也都拆光了。我的中学印迹也就随之荡然无存。

　　1975年3月，我从中学被分配进色织染纱三厂，位于昌平路底，隔着一条逼仄的小巷和一片棚户区就是余姚路。厂区里终日弥漫着一股酸酸臭臭的化学染料味道。我在这个五彩斑斓的“大染缸”里工作了十年。我记得报到那天，厂领导对我们这批新工人说的一句话：“我们单位是全民大劳保，生老病死不用担心！”那时的企业分成三六九等，有小劳保、大集体、街道工厂……五花八门，听到“生老病死不用担心”，我们真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1985年，我历经波折离开色织染纱三厂，几年后这家全民制企业就倒闭了，土地收缴，设备变卖，员工遣散，“生老病死不用担心”成了三厂老员工如今聚会的永恒笑料。

　　就这样，我进晚报之前的三十年，全部成了一段似有非有的历史。我可以在档案中写下某年某月在某处读书、工作的经历，可实际上已成了查无实据的子虚乌有。这不是从事间谍行业最需要的履历吗——毫无破绽的门牌、地址，似有似无的历史经历，可以报得出姓名但永不知他身居何处的见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