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和《断魂枪》

　　小编的话 面对时代潮流的裹挟，生存下去还是含悲而去，这涉及到我们对生命的理解和态度。

      《百鸟朝凤》和《断魂枪》

　　马以鑫

　　电影《百鸟朝凤》讲述了一个传承的故事，让我想到了题材接近、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中期老舍创作的短篇小说《断魂枪》。小说开头第一句是：“沙子龙的镖局已改成客栈。”曾经的神枪沙子龙，有着一套“五虎断魂枪”的绝技，威震西北，开镖局扬名一时。但是，当热兵器代替了冷兵器，那条枪和那套枪，已经遭到时代的淘汰。沙子龙“身上放了肉”，“在白天，他不大谈武艺与往事；他的世界已经被狂风吹了走”。小说只是集中表现了一件事。一个慕名而来的孙老者，通过击败沙子龙的徒弟王三胜，试图向沙子龙学习“五虎断魂枪”。但是，任由孙老者再三恳求、王三胜不断从中说项，沙子龙只是虚与委蛇、在场面上请茶、请吃饭，最后斩钉截铁明确表示，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齐入棺材！”

　　小说是这样结尾的：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了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里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

　　从《百鸟朝凤》到《断魂枪》，我们可以发现，焦三是口吐鲜血，一定要游天鸣把唢呐的技艺好好传下去，即使在知道唢呐已经遭到冷落、唢呐不再能养活自己、甚至游家班也无法生存下去，但是，焦三还是那么执着、还是那么坚持、还是那么不回头。而沙子龙，似乎在沉着地应对变化的时局，实际上连吃饭的来源都没有了，但还是表面上不露声色。他坚守了两条：一是怎么也不肯把“五虎断魂枪”留给别人——哪怕是自己的徒弟或者是真心诚意来求艺的人，“不传！不传！”两个字，重复，两个惊叹号。二是只是在半夜里自娱自乐，六十四枪一路刺下来。

　　两相对照，让人看出了什么？不能不认识到，在面对时代潮流裹挟时，也许沙子龙的套路是生存下去的一种选择，而焦三只能是含悲而去。

　　问题还不仅仅如此。在《断魂枪》题目下面，老舍犹如“题记”写了这么一句话：“生命是闹着玩，事事显出如此。从前我这么想过，现在我懂得了。”乍一看，真让人有些不可捉摸、不可理喻。如果从表面上的文字，似乎老舍要展现的只是芸芸众生在“闹着玩”？我以为，这就牵涉到老舍当时的思想、老舍的哲学观了。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期，老舍的小说创作开始引人注目，但是，他很不满足，甚至不断检讨自己、反省自己，总觉得自己的创作还有很多缺陷。就在这时，他大量阅读古今中外优秀名著，试图从中吸取养分。其中，他特别关注以《黑暗的心》《台风》《吉姆爷》等小说著称的英国作家康拉德。由此，老舍还专门撰写《一个近代最伟大的境界与人格的创造者——我最爱的作家——康拉德》一文。老舍感兴趣的是康拉德提出的“Nothing”这么一个哲学命题。老舍对“Nothing”的解释是“空虚”，其实，这个词还包含了一无所有、虚无、虚妄、空泛等内容。于是，这就成为一种宿命论，一种无可奈何的命定，或者无以应对的消极悲观。《骆驼祥子》中的祥子最后完全堕落、彻底堕落，大概是最能说明老舍的“Nothing”说了。那么，《断魂枪》也有了一个哲学的层面、一个哲学的关照，至今还能让人深思、探寻。《断魂枪》也由此而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

　　我们的“娱乐片”、“囧片”市场份额那么大，而文艺片日渐萎缩，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文艺片本身的质量。只有用艺术的本质和力量，才会最后站稳在艺术的园地。我妄加揣测，即使在今天，如果《断魂枪》走上银幕，还会以其独特的魅力而被人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