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顶槐花之约
谢冕
我首次登泰山,是2004年的5月18日,当时我72岁,已过了俗称“古稀”的年龄。泰山在我心目中是一座圣山,数十年来,我无时不在梦想着以最隆重的方式登临膜拜它。这座对于居住京城的人可谓近在咫尺的山,我多少次车过山边,却总是郑重地“预留”着。这一说,至少也是半个多世纪的等待了。事情到了这一年,我开始了以“隆重的方式”向泰山朝觐——一步一步地从一天门、中天门、南天门,直逼岱宗的极顶玉皇顶。我的体力和毅力都受到了考验。这是泰山女神在护佑和鼓励我。难忘的是,在中天门我受到了满山满谷槐花的盛大迎接,这就是我的槐花缘。下山后我写了一篇答谢文:《中天门的槐花》。
第二次登泰山是五年后,两位年轻诗人陪伴我,也是一口气直逼岱顶。我心中惦记着我的槐花之约,那是四月,山间气温低,槐花未开,我与她失之交臂,虽曰登顶了但仍有失落感。由此暗下决心,再过五年即第一次登顶的十年之后,我一定要还此宿愿:在十年后的同一月、同一天、同一个时辰,我要再次拥抱中天门的槐花,而且要第三次直逼岱顶“遥望齐州九点烟”的壮丽。这样的等待颇有点像是情人之约,很甜蜜,也很揪心。我要再一次考验我的体力、我的毅力、还有我内心的至诚。
2013年5月初,山东好心的朋友捎来了消息:中天门的槐花开了!我闻讯大喜,赶紧处理了手边的急事,5月19日(比先前约定晚一天)凌晨自北京南站动身,近午抵泰安。朋友们热情设华宴于“御座”,我却是茶饭无心,饭桌上有酒不饮,有肉不吃。只是急匆匆要赴我的槐花约。此时,还是从一天门举步登山,谒斗母宫,过会仙桥,两小时抵中天门,槐花果然是盛装迎我,满世界的缤纷华美,端的是夏日里的一个浩瀚的香雪海!这时是午后两点钟,我不敢在中天门久留,我挽袖整装,就要向着十八盘冲刺!
但朋友们劝阻了我:今天来不及了,从中天门向南天门出发,路程虽短了,而难度更大,速度却是更慢了,要用比刚才多一倍的时间才能抵达岱顶。朋友告诉我,那时缆车已停,无法下山。除非今夜在山上过夜,而预报说明日有风雨。我很失落:如今是满山的槐花盛装迎我,而我却是这般地与她失之交臂,要知道,这是我与槐花的十年之约啊!无奈,只能在此止步,而且就此下山,返回济南。
一路怅惘,一夜无绪,归来,在日记上写下这样一个短句:“相约十年,功亏一篑,人慰之曰,此乃缺憾之美。”但我仍怀念想,要在最近的时间实现我完整的第三次徒步全程登顶的计划,这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与槐花有个约定。(这个愿望已于2015年6月2日实现,自一天门至天街,谒“五岳独尊”碑石,用了八个小时,时年八十三岁。这天陪我登顶的是山东人民出版社的胡长青、王路二人。)
(2013年5月19日记于济南舜耕山庄,2016年7月22日续写于昌平北七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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