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小巷总理”重逢

　　小编的话  昔日的“小巷总理”今天都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重阳节，重温曾经一起的日子……

　　与“小巷总理”重逢

　　陈建兴

　　席慕蓉曾经说过：“我喜欢回忆，是因为我不喜欢忘记。我总以为，在世间，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时刻似乎都有—种特定的安排。在当时也许不觉得，但是在以后回想起来，却都有—种深意，我有许多美丽的时刻，实在舍不得将他们忘记。”

　　4月28日中午，在相隔十八年后，我又与江秀雅、郭惠卿、陈月娣、屠同春、汤文珍、朱萍珍、陈金秀和崔秉南、陈雅华这些昔日的“小巷总理”重逢，那张张熟悉的脸庞，那一声声呼唤宛如从前，都带着亲切的微笑。尽管岁月的风霜已经爬满她们的眼角，久别重逢的喜悦遍地都在盛开，举手投足都洋溢着开心的味道，每个人都在回忆，深情追忆着往日的岁月，相互倾诉着各有千秋的弄堂轶事。这真是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八年，欢笑情如日，萧疏鬓已斑。让人伤心不已的是原长一里弄党支书98岁的蒋履卿就在聚会前几天刚去世。我很是后悔没有早些安排聚首。在与蒋伯伯相处的二十多年间，他慈祥的脸庞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1985年的夏天，我俩平生都第一次乘飞机，从宁波到上海，连续几天的暴雨，飞机不能起飞，我俩待在宾馆里三天无所事事，我便约他去吃宁波汤团，想不到他也偏爱甜食，三天中我俩去了七次汤团店，吃了一百多只汤团。以后多年，里弄做汤团慰问孤老，他总不忘邀我去吃—碗。蒋伯伯在里弄书记中用上海人的话来说蛮“懂经”的。可就这么一个“懂经”的人，也闹出了不“懂经”的笑话。1995年，我带部分“小巷总理”去厦门疗养，某日早餐时，蒋伯伯抱怨晚上睡觉没有被子，害得他一夜和衣而睡，我有些纳闷，便随他去了房间，却笑得前仰后合。我把他床上绑得紧紧的看似床单的被子一拉，蒋伯伯顿时傻了眼，连连说：“我洋盘了，出大洋相了。”说话时，他自己也笑得咳嗽不已。如今，蒋伯伯已驾鹤西去，我只能默默地说：“蒋伯伯，您一路走好，我会想念您的”。

　　如今的“小巷总理”都已八十多岁的人了，在为蒋伯伯惋惜的同时，又都在为各自还能健康地活着而庆幸，重温曾经一起的日子，不少人思绪万千，往事如烟……

　　1979年底，我从农场顶替回沪，星期天便常常跑去长宁支路91弄内，当时还是煤屑砖、柏油纸盖的“华阳图书馆”借书，从而认识了馆长汤文珍。如今，汤阿姨已83岁，此次聚会，我拉着她的手，笑着对她说：“当时为了多借几本书，你叫我做‘小工’，整理书籍，贴标签……”汤阿姨连连点头，我还记得，有一天，汤阿姨叫我帮她在图书馆的墙上写—条读书的标语，我搜肠刮肚，想到了高尔基的一句名言“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我用白纸红字写好后爬在竹梯上用浆糊贴在了墙上，汤阿姨很是满意。从此，她允许我每次借三本书且可以逾期归还。我星期天在她图书馆做“小工”，一干就是一年。1992年，汤阿姨调到秀水里弄担任党支书，这次见到她，我仍亲切地叫她汤阿姨，她身体很硬朗，喉咙照样“刮辣松脆”。

　　记忆无言，会收存着曾经走过的足迹，而每一段路程，都镌刻着他们过往的身影。此时此刻，我想到了曾经的邻居，万三里弄党支书邵三宝。1998年2月，我离开华阳到区里工作，搬离了长宁支路133弄。过了几年，得知三宝卧病在床，我去她家看望她时，三宝成了一个痴呆老人，躺在床上连家人也不认识了，看到她蜷缩在床上，我很是悲伤。她见到我时，“啊、啊、啊”叫个不停，手下意识地想把屁股下的尿布扯掉，她丈夫说：“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动作，她有点知道害羞，她认识你才会这样叫”。我把她床上的被子盖到了她身上，她的手不动了，两行眼泪从眼角滚落出来，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她抓住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还是她丈夫掰开她的手才让我告别她家的，没过多久，我从崔秉南处得知，邵三宝去世了，我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子。

　　流年似水，岁月蹉跎，不知不觉便遗忘了许多，曾经这些熟悉的容颜，似乎也都在岁月的风声里越去越远了，只剩下一些记忆的痕迹，散落成—地的斑驳，再也找不回昨日的如歌岁月，却多了—纸愁情。

　　那天聚会，她走错了地方，又没手机。直到结束，还未见到她的身影。她就是四次被评为上海市三八红旗手的原长一里弄主任，82岁的杨金秀。5月7日，我骑车专程去居委会看望了她，得知她从里弄岗位上退下来的二十年间，依然每天坐公交车来里弄做志愿者。在过往的岁月里，我曾为她写过二十多篇的新闻报道。记得有一篇通讯叫“里弄主任的一天”，写的是她半夜被居民唤起，弄堂里有对小夫妻争吵，女的喝了“敌敌畏”，金秀赶到了现场，借来“黄鱼车”将病人送到同仁医院抢救。早晨她刚走进弄堂，某号一妇女肠绞痛，在床上打滚，金秀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人家家里，借了辆自行车将女病人送至医院，直到下午二时回来。刚端上饭碗要吃，里弄—位孤老上吐下泻欲去医院，金秀顾不上吃饭，直奔孤老家。与其他里弄干部一起推着“劳动车”将孤老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金秀端茶倒尿，陪侍到凌晨才回家。这一天，金秀没吃过一顿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天已放亮。

　　还有件有趣的事是1993年，我带着—批“小巷总理”去扬州休养，长一里弄的调解主任尹阿姨不小心跌进了河里，金秀去拉，也被胖胖的尹阿姨拖进了河里。金秀大呼“救命”，正在附近的我闻声赶到河旁，已见金秀的背影浮在河面上，我抓住她的外衣欲拉上岸，却怎么也拖不动，还差点滑进河里。我只好借助河岸的树干，一手搭住，一手拼命将金秀拖上岸，当金秀右脚离开水面时，左脚却被尹阿姨死死抱住。这时，游人也前来相助，一起将尹阿姨也拖上岸来，她俩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水，我以为她俩被救上岸会放声大哭，谁知她俩吐完水竟抱头大笑，金秀捶打着尹阿姨：“差点被你拖下去做‘落水鬼’”。

　　世间有这么—种情感，虽然不能时时相聚，却能一见如故，这就是弄堂情谊。街道工作二十载，朝夕相处情最真。昨天，正是今天最深情的回忆；今天，又是昨天梦想的现实；明天，我将把今天这动人的一幕深深地印在记忆的宝库中。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