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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立:青函联络船上的佐藤先生

  小编的话 道民的佐藤先生伴学妹走过每个寒暑假的津轻海峡,除了承诺之外,还有样东西也很重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爱情。

  张国立:青函联络船上的佐藤先生

  张国立

  这是佐藤先生的故事,关于四十年前北海道与本州间津轻海峡上发生的一则小故事。

  那时海底隧道还没完成,航空交通既贵也不方便,北海道人必须搭乘渡轮过海峡到本州东北部的青森,偏远的北海道人乃称自己为“道民”,本州则是“内地”。

  道民的佐藤先生考上东京的大学,那年他十九岁,兴奋地提着行李花费四十多个小时才到达东京。

  第三年,暑假开始时他照例忙着整理行李回家,忽然一个不认识的,很害羞的女孩找来,她站在男生宿舍大楼外对佐藤说,能不能跟你同行回北海道?佐藤有点不知所措,不过唯一的回答似乎就是:好。

  原来女孩是大一的学妹,也是北海道人,住在东京的外婆家,暑假要返乡,可是一个女孩要由火车换巴士再换渡轮,而且万一天候不佳,渡轮说不定停驶,说起来真有点不方便,就这样找上同乡的学长,希望能结伴而行。

  出发那天佐藤在东京车站前等学妹,他频频看表,担心赶不上火车,就在他决定自己进月台时,学妹喘着气跑来,不是一个人,白发的外婆跟在后面。

  月台上,外婆朝佐藤一再鞠躬,除了感谢,也叮咛佐藤务必照顾她的外孙女。根据佐藤的回忆,那时他忽然觉得这是件很严肃的使命,他得把眼前陌生的女孩好好送到札幌。

  将近三十个小时抵达青森,两人一路上谈着学校与认识的同学,佐藤说,他永远记得学妹拿出用布包着的大大的便当盒,里面有鱼有肉,是外婆为两个人准备的。对于平常靠拉面和秋刀鱼打发日子的穷学生而言,吃得有点……有点感动。

  终于上了联络船,是夜船,他们没钱买铺位,便和许多人挤在榻榻米式的客舱内,空气实在不好,两人走到甲板透透气。喔,佐藤刚学摄影,打算毕业后当记者,随身总带着相机,当学妹倚着船舷栏杆时,说不出什么原因,佐藤拿出相机拍下一张学妹披毛衣害羞低头的相片。

  早上船到了北海道,再换火车,佐藤送学妹回家,转进巷子便见到一对中年夫妇在日式平房前张望。对方父母早等着,对佐藤既哈腰又鞠躬。他完成了学妹的要求,也不负那位做了大大的便当的外婆。

  当然,暑假结束前佐藤记得打电话问学妹要不要一起回学校,之后的每个寒假与暑假他都领着学妹奔波于北海道与内地之间。学妹后来成了佐藤太太,当佐藤拿出当年他在联络船上拍的照片时,他摇头却微笑地说:“那时只有黑白照片。”

  我接过照片看:“多古老以前的事情呀。”

  佐藤猛地板起脸孔瞪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来不及回答,佐藤接着说:“承诺,对她外婆的承诺,对她的承诺,我都做到,是我长到二十出头,第一次从头到尾,圆满完成答应别人的承诺。我爸说我长大了,以后绝不管我。”

  想着佐藤的话,那我是哪天长大的?

  我妈在我二十八岁那年因乳癌过世,母子情深,遇到任何无法解决的事,总朝老妈照片前上根香,希望她给我答案并保佑我。

  啊,想起来,是在五十三岁那年,扫墓时我对老妈说,我长大了,以后不用再烦心保佑我。

  老天,我到五十三岁才长大,才对自己的承诺负责?未免太晚熟了吧。再想想,对,三十八岁那年我做过一个重要的承诺,那年离婚,我对从此跟母亲、才小学五年级的女儿说,我每个星期日会接她,绝对不再像以前那样常以工作为由爽约。哼哼,全世界最下流的动物就叫爽约老爸。

  三十八到四十五岁,女儿从十一岁到进了大学,大致上我坚守住承诺,女儿也觉得这个老爸,还可以。

  若非五十三岁,至少四十五岁我才算长大。唉,男人的成长,真是漫长、令人心慌的过程。

  我没对佐藤说慢熟,我对他说,伴学妹走过每个寒暑假的津轻海峡,除了承诺之外,还有样东西也很重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爱情。爱情经常趁着承诺不留意时,蹑手蹑脚、不打预告便闯来,有时,嗯,有时它干脆停下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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