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只松糕

　　小编的话 孩提时代的春节如同一场大巡游，假期虽没有现在长，却是喧闹的、亲热的、充实的。

　　记忆中那只松糕

　　许云倩

　　人生不同的阶段对于过年的感受和憧憬是不同的。孩提时代是欢天喜地，年前一直祈祷，千万不要有什么灾难发生，若有地震，最好等春节过好再来吧。那时过春节如同一场大巡游。大年三十去奶奶家，年初一去外婆家，年初二去大孃孃奶奶（父亲的大孃孃）家，年初三去爷叔公公（父亲的叔叔）家。假期没有现在长，但却是喧闹的、亲热的、充实的。小辈像一棵棵小树苗，在长辈层层叠叠枝繁叶茂的遮护下，觉得自己永远都是安全和有所依靠的。

　　奶奶有七个子女，她要操持的这顿三代同堂的年夜饭，在物资贫乏的年代，可想而知有多不容易。我寒假多半在奶奶家度过。临近春节的一个个清晨，都是我陪着奶奶去著名的八埭头菜场排队买菜。有时我们分排两个队，我总是担心我先排到而奶奶还没来，我既无票证又没钱，但好像从未发生过，奶奶总是适时出现在我身边。就这样攒够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的材料，又是奶奶把这些原材料变成了圆台面上的美味，看到儿女孙辈和外嫁进门的媳妇挤挤挨挨围坐一桌，最后一个上桌的奶奶只感到心满意足。外婆家的大年初一也因有二姨三姨从沈阳和合肥回到娘家而充满了团圆的喜庆。外公总是凌晨去三角地菜场买菜，那是个明星菜场，菜源比别处丰富，但还是得老清老早去排队。因我没有陪着外公买菜的体验，我们看到的外公总在悠闲地养他的盆景苔藓，于是有一种错觉，以为那些鸡鸭鱼肉都是从天而降的。大孃孃奶奶家在中苏友好大厦边上，从我们家所在军工路出发去她府上，犹如一场长征。她是个特别讲究的老太太，节前的辛劳只能脑补了，她给我们看到的永远都是光鲜体面的场景。地板上的蜡打得光亮溜滑，圆桌面上的银质餐具更是光可鉴人。红木的摆盘里放着真真孃孃从萧山带回来的小核桃香榧子，都是别人家没有的希罕物。一只圆形的织锦缎的软凳，我们几个孩子总想抢着坐。一直都在大学家属院里生活着，周围邻居的生活方式，与大孃孃奶奶家的气息迥然不同，小时候表达不出这种异样，只是觉得城市中心的生活有一种精致的舒适。

　　有一年春节前夕，四婶娘新嫁不久，只见她从娘家带来一些工具摆放开来。她先是在一个小小的磨盘上磨大米，然后又磨糯米。我很有兴趣地做她的帮手，米汁像乳汁般通过磨槽流入脸盆。然后她把大米汁和糯米汁沥干，和雪白的猪油、白糖揉在一起。看着就觉得一定好吃。我问她做的什么，她说要做块松糕。因为我们家从没做过这种点心，我就使劲记住她的每一个步骤，想着以后回自己家做。最后的一道程序就是把掺了猪油白糖的水磨粉放进一个小蒸笼里，表面嵌上蜜饯果仁，叠在锅上蒸。还未蒸熟已闻到了米香。蒸熟后婶娘看到我期盼的眼神，便说：“这是为年夜饭做的，等到年三十，你就能吃了。”还有两天就到年三十了，等吧！年三十中午那顿饭通常比较简单，午饭后，父亲带着我去附近的朋友家串门。那也是个大家庭，大人们在聊天，我吃着人家的瓜子花生，一心惦着那只松糕。临近傍晚，父亲带着我告辞，怎知那家主人拼命挽留。我心想，爸爸，咱们一定要回奶奶家吃年夜饭呀，可父亲意志不坚定，竟被他们留住了。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吃不到松糕了。那顿年夜饭吃得垂头丧气的，想象着奶奶家正一人一口吃着香甜的松糕。

　　人生就是如此，走着走着，浩浩荡荡的一个大家族就走散了。老一辈亲人大都已经离世，家族式的过年也已经挪到了饭店。谁还愿意像前辈这么操劳？但是每个大年初一，我都要蒸上一个八宝饭，这曾是我父亲每年必做的一道点心，水开了，蒸汽出来了，只是想闻一闻儿时过年的味道。而松糕，现在经常可以吃到，早已没有了想象中的美味。无论怎样，过年，还是要有些香甜的年味和仪式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