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你千遍不厌倦

　　如果有哪本书可以读之千遍不厌倦，可能就是《红楼梦》了……

　　读你

　　余果

　　西方有句谚语，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们呢，也有一部一千个人读来就有一千种不同的红楼。这部原名《石头记》的古典文学名著，鲁迅先生曾对它有过评价，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也因此，绝无仅有的，由它衍生出了一支红学流派，引无数红迷竞成痴。

　　我却算不上红迷，只想说说和这部妙书的尘缘旧事。

　　初识红楼，是少年时代，从家里书橱一堆旧书里乱翻到它。关于孩子是否应该早读经典，还是读适合年龄特点的少儿书籍，这个问题一直有争论。不过，我还是感谢我的父母当年对我读书的不加管束。事实上，第一次看完曹雪芹作高鹗续的这一套四册旧书，印象最深的既不是宝黛情事，也没有什么忽喇喇大厦将倾的感悟，而是其中的诗文辞赋。黛玉泣血《葬花词》，宝玉焚香《芙蓉女儿诔》，大观园试才题对额，黛玉湘云联诗凹晶馆，姐妹们先结海棠社，又兴桃花社，真是满目琳琅，满园诗意。小丫头当年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于是乎，读罢仍不能休，又将其中佳句一一抄录，无事则熟读吟诵。如今犹记，黛玉写桃花，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宝钗咏柳絮，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当然，《葬花词》始终是最爱，为什么不是或曰更体现作者才情的《芙蓉女儿诔》呢？实在是这篇祭文太多字不认识了——虽然这也带动我学会了查古汉语字典——不如《葬花词》来得亲切。如此这番之后，自然而然地，对所有诗词歌赋也皆长了兴趣。

　　将红楼读得略明白一点，是进大学之后。曾有一阵，一手红楼，一手当年正热的《第二性》，感觉像是在两个世界来回穿越。一个世界，是妻妾奴婢，莺莺燕燕，纵然是冰清玉洁水做的骨肉，天赋才情的贵族家的女儿，也唯寄望于一段好姻缘。另一个世界呢？西蒙·波娃这部被誉为“女性圣经”的著作，倡导的是女性独立，这位与存在主义大师萨特有着51年不婚不嫁却纠缠为伴传奇历史的女作家，在书中特别阐述了女性经济独立的必要性。而这，或者正可以解释黛玉不幸的真正原因。据红学考证的一种说法，林如海病逝后，其家产都被南下陪伴黛玉处理父亲后事的贾琏中饱私囊（一说是建了元妃省亲的大观园），是以黛玉二进贾府之时，不仅失恃失怙，也从此丧失了一切经济支持。叹惜黛玉之余，不由得庆幸，社会好在是进步了。

　　再读红楼，渐渐懂了，何以竟有红迷，何以竟生红学。一道茄鲞，如何得十只鸡来配它；一座大观园，布局安排，如何妥当；茉莉粉蔷薇硝，雀金呢凫靥裘，茶道医道，皆有文章可做；至于可卿之出身，元春之薨逝，妙玉湘云之结局……竟事事存疑。如作者自述，他作此书“大旨谈情，实录其事”，又秉承“真事隐去，假语存焉”，也难怪后人生出无限好奇心，叫我也对各种续本和红学之作兼生兴趣。

　　读红楼，不会是简单的重复。譬如我，如今也曾街市行采买，也曾洗手作羹汤，才赫然发现，即便是书中所列账本，也都应了那句脂批，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第83回，宁国府门下庄头乌进孝送田租钱粮年货来，计有“……外卖粱谷、牲口各项之银共折银二千五百两”，乌又说，他兄弟管着荣国府的八处庄地，地方多了几倍，“不过也多二三千银子”。再留意一下元妃省亲的开销。大观园的造价书中没有明示，但光是下苏州采买唱戏的女孩子，就开支了五万两。正呼应黛玉那句，“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再比如，第36回王夫人问凤姐话，提到贾府月例银子，王夫人是二十两，周姨娘赵姨娘及贾环各只二两；一等丫鬟一两，这样的大丫鬟贾母身边定规就有8个，王夫人有4个；而姨娘们的丫鬟，人数减少之外，月例是从二等的一吊钱再减，竟只有五百钱。嫡庶之别，浑然迥异，也难怪赵姨娘成天乌眼鸡似的。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红楼一梦，有这一脉书香相伴，也真是静好岁月里，赏心乐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