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无……
钱宁
设想一下,一个人生来就独处荒岛,一生不与他人接触,能不能判断其“仁”或“不仁”?答案是:不能。
这说明,离开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无法讨论“仁”的概念,换句话说,一个人的仁与不仁,只就与他人关系而言,才有意义。
孔子将“仁”释为“爱人”,正是将“仁”置于人与他人关系中来阐释。以孔子方法论来看,事物的本质只在事物相互关系中呈现,因此,仁,只存于人与他人相互关系间。
这好比爱情,必在两人之间存在。 异性相吸,虽为天下至理,天下男女之间,并非一定都有爱情发生。爱生于心,是内心的产物,却是被外在对象所唤起。以前,恋爱之事,称之为“谈对象”,“对象”一词,虽美感欠缺,却也直白,不涉男女性别、社会差别、生命类别,颇具“政治正确”的前瞻性。
爱情,离开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便不存在。
仁,亦可作如是观。仁在心里,正如爱在心中,必与他人相关,才能生成。仁与不仁,就像爱与不爱,是以与他人关系为前提。所谓的“人性”,也是以对待他人的态度来界定的。
孔子认为,仁源自人的本性。“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30》)孟子更是发扬其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又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孟子·公孙丑》)
仁,源自人的本性,那么,不仁也是如此。这就涉及到人性善恶的问题。
孟子言“性善”,荀子说“性恶”,孟、荀二人,立论相反,论证逻辑却一样,即人性自有善恶。
有关“性善”“性恶”之争,被孟子大力批判的告子,其观点或许倒是对的。“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他打了个比喻:“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对此,孟子反驳道:“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意思是,人性之向善,犹如同水之向低处流(《孟子·告子上》)。
这里,孟夫子的话说得有点绝对了。由于地势、压力的原因,水往上流也并非不可能,不然,怎么会有喷泉呢?
为什么告子是对的呢?因为人之善恶,必与他人关系建立之后,才存而显现。在此之前,善恶并不存在,就像水在流出之前,无论东西上下,只是一种可能性,不是现实。
告子的观点,到了明代王阳明那里,才算有了呼应。王阳明说:“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他认为“心即理”,人心具有判断善恶的灵智,而非自带善恶本身。不过,他还不够彻底,认为人有“良知”,本性“不恶”。门人问:“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为善,有为不善?”他回答:“恶人之心,失其本体。”(《传习录·上卷》)因此,“此心光明”,蔽之生恶。由此推论,人心之中,善先恶后——依然是“心如明镜台”,还不是“明镜亦非台”。
实际上,人之初,性本无,善与恶,皆后出。
存在主义者说:“存在先于本质”,如果正确,似可进而言之:人性先于善恶,善恶始于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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