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歌》《松花江上》，请与我一起听一曲“九一八”

“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九五高龄的妈妈手拿大字号打印的歌片，认真地唱着她年少时就熟稔的《毕业歌》，一字不错，“‘战’还是‘降’”顿挫有力，一字字仿佛刻在心头。

《毕业歌》是上海电通影片公司，一个由共产党电影小组直接领导的左翼电影公司于1934年拍摄的第一部电影《桃李劫》的插曲。影片中毕业生们齐聚一堂，高歌一代青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激情。歌曲由田汉作词，聂耳作曲，创作时间早于两人的另一首名作《义勇军进行曲》。当时的母亲，刚刚考入长沙名校周南女中，生活正向她展开新鲜的面容。而“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国势岌岌可危，失地亡国的悲愤咬噬年轻的心灵。“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我们今天是弦歌在一堂，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少女们在歌声中立下担负天下兴亡的志向。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暑假，我与好友去西安探望独居的姨姨。姨姨是电影厂资深编剧，有很深的电影艺术造诣。西安的夏夜远比上海凉爽，好友爱唱歌，我想起妈妈说过姨姨学生时代专门修过声乐课程，便一起央求姨姨唱歌。姨姨略作沉吟，让我把头顶的大灯关了，我们围坐沙发，屏息静听，“那一天，敌人打到了我的村庄，我便失去了我的田舍、家人和牛羊……”姨姨训练有素的美声轻轻响起，娓娓诉说的旋律烘托画面感极强的歌词，一下子就牢牢地吸引我们，“如今我徘徊在嘉陵江上，我仿佛闻到故乡泥土的芳香，一样的流水，一样的月亮，我已失去了一切欢笑和梦想。江水每夜呜咽地流过，都仿佛流在我的心上……”我从未听过这首歌，联想起张寒晖于1935年创作的抗日歌曲《松花江上》，一样的流亡背井离乡，一样的悲伤痛彻心扉。“我必须回到我的家乡，为了那没有收割的菜花，和那饿瘦了的羔羊。我必须回去，从敌人的枪弹下回去。我必须回去，从敌人的刺刀丛里回去。把我那打胜仗的刀枪，放在我生长的地方。”姨姨的歌声激昂又含着伤痛，似流亡者大声疾呼和坚定誓言在屋里久久回荡。

“这是什么歌？”我迫不及待询问，姨姨拿过一张稿纸，写下：《嘉陵江上》，端木蕻良词，贺绿汀曲。姨姨见我们想学唱，便迅疾将这首接近于歌剧咏叹调的独唱曲的歌词、简谱旋律默写下来，这首姨姨在流亡中学会的歌几十年来好像牢牢长在她的心田。

我在一所军校任教。出操上课集会，校园里军歌阵阵，最常唱的是《团结就是力量》，最有气势的也是《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这首歌由牧虹作词、卢肃作曲，1943年6月创作于晋察冀边区平山县黄泥区的一个小村子。当时，日寇实施“抢光、杀光、烧光”的残忍政策，边区抗战军民正处于战斗最紧张、最残酷,生活最艰苦的“黎明前的黑暗”的困难时期。牧虹和卢肃在三四天时间里，突击创作了小型歌剧《团结就是力量》，同名主题歌是呐喊，是召唤，擂响抗击日军的鼓点。“向着法西斯蒂开火，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年轻的士兵们高唱比他们年长半个多世纪的歌曲，牢记保家卫国缔造和平的神圣职守。

读郑也夫先生文章，“抗战救亡的十四年（1931-1945）历程中，振奋民众斗志的第一宣传手段是什么？歌咏。那个时代扩音器还不普及，遑论尚属奢侈品的收音机。唯一可以仰仗的是肉声，是口耳相传。于是悲情迸发、相互砥砺、同仇敌忾，悉数投入歌咏之中。”“在北平、南京、上海、武汉、重庆、桂林，在广场、街巷、学校、兵营，激昂的歌声响起，惊醒了我们这个曾经麻木、一盘散沙的民族。十四年下来，估计产生不少于3800首歌曲，何等巨制。”“我有记忆，所以我在。”这些歌曲无比珍贵，汇聚起来，是一部别样的民族心灵史，真实鲜活。慷慨悲歌歌一曲，不再沉默地活着或死去。歌声里是家国历史，亲人容颜；歌声里有民心民意，脊梁风骨。这些歌会一直传唱，常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