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后没见过的煤球炉

煤球炉，是过去上海石库门里少不了的东西，灶披间里有一只煤球炉，冬天会感到特别温暖。有些人图省事，晚上不让煤球炉熄火，而是用煤屑加水调成的煤糊封住炉口，留一小孔保存火种。第二天只要把煤屑捅开，炉子会重新炀起来。

我在四十岁以前，一直住在石库门里，我家开始也是封炉过夜的，后来宁愿每天生炉子也不这样做了。为何要自寻麻烦？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

我家三层阁住着一对老宁波裁缝夫妇，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弯了宁波嫂的腰，她的身子始终挺不直，可老宁波比宁波嫂还要矮几分。三层阁能站直的面积不过三四个平方，即使老宁波人矮，想伸个懒腰，也要半个身子伸出“老虎窗”外。

老宁波手艺很好，工余时间帮人做衣服补贴家用，常常要忙到深夜。只要三层阁地板还在吱吱呀呀地响，我就知道老宁波还在做生活。有一回夜晚，三层阁的楼板难得没响，我便上三层阁听老宁波说《封神榜》。盛夏的三层阁热得像蒸笼，我家刚封了炉，一股煤烟气升腾而上，像无数枝爬藤植物，沿着楼梯、墙壁，迅速占据了三层阁逼仄的空间，让人透不过气来。老宁波一边讲故事，一边咳嗽流鼻涕不止。

我想，这幢门栋里有三只煤球炉，我家一只在灶披间、亭子间门口一只、老宁波自家一只，在三层阁楼梯转角处，都在三层阁以下。不说早上一起生炉子，就是白天煮饭炒菜，三路油烟统统升到三层阁，三层阁哪能吃得消？尤其是夜晚，要是哪家封炉，从煤糊盖子那只小孔里散发的煤烟气更加刺激，闻之如吃了没煮熟的毛笋，喉咙都长出“毛”来。老宁波就开始发脾气、骂人。而宁波嫂却是没有脾气的，说话轻声细气慢慢吞吞，从来没向楼下的我们提出不要封炉过夜的要求。然而，有个好脾气也没用，宁波嫂得了慢性支气管炎。

这种煤烟气，上海人也叫做“煤气”，与管道煤气不是一回事，是煤在燃烧时散发的二氧化硫等有毒有害气体。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在灶披间生炉子了，每次都是把炉子拎到弄堂里生。如果弄堂里同时好几家生炉子，烟雾腾龙之中，人变得虚无缥缈了，整条弄堂像西湖早晨的湖面，颇有仙气。虽然也会很呛，但往三层阁去的煤气少了许多。老宁波夫妇熬到退休，住到奉化乡下去了。

前几年，这条弄堂拆除了，居民都住进了新房子。随着上海城区改造，越来越多的上海人告别了老房子、石库门，再也不用生炉子、不再受“煤气”毒害了。而对于年轻人来说，更不知道煤球炉和“煤气”为何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