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兄，梁波罗

以后就叫我“梁兄”。那怎么可以！为什么不可以？“梁兄”只有两个字，多少简单；“梁老师”三个字，“波罗老师”四个字，“梁波罗老师”五个字，叫起来复杂口伐？在和梁兄认识好些年之后的某一天，梁波罗这么跟我说。从这一天开始，我便对他以“梁兄”相称，若是在微信里，称他“亲爱的梁兄”。

以兄相称，还有一个好处。我在梁兄身上有许多发现，若还是仅仅将他看作师长，距离就遥远，大可敬而远之，不必去仿效。既然是以兄相称，那么兄之路，弟之履，亦步亦趋，才是常理。

梁波罗可谓是少年得志，1961年《51号兵站》公映，梁波罗是片中的男主角“小老大”。当时中国内地，一年也就是十来部电影。在这么十来部电影中，大部分的男女主角都是当年已经家喻户晓的明星，能够在仅有的十来部电影中演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已是荣幸。彼时的梁波罗，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进入海燕电影制片厂仅仅一年多。我看过《51号兵站》的“卡斯”，很强大，孙道临还是配角。男主角是我亲爱的梁兄。我知道梁波罗当年很年轻，但是一直没有细究拍这部电影时梁兄几岁，大概将近而立之年吧。为了写文章，我特地做了一遍算术，“小老大”年方22岁。

“小老大”确实是一个极其经典的形象，几十年“追星”无数太自然不过。这些年，“追星”发生了变化，有不少当年做过与“小老大”相似工作的前辈，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要与“小老大”为友。

去年5月份，我还为一位“小老大”式的前辈刘燕如老人与梁兄见面牵了线。刘老已是百岁高龄，有一个心愿，就是要和“小老大”见面。我把老人的心愿告诉了梁兄。

见面一刻，刘燕如老人握着“小老大”的手不放，还紧紧拥抱，有一种历史性会见的仪式感。老人说：梁波罗同志，今天能够在这里见到您，我三生有幸……这一开讲，就是二十分钟。此时的梁兄，侧身恭听，仿佛他是在《51号兵站》开拍前，向前辈求教当年的感受。一年后的同一日，刘老作古。

梁兄是很讲究修身养性，讲究礼仪道德的。他身上的随和有多少，他的认真也会有多少，他的礼仪也有多少。随和是他的修养，认真是他的作风，礼仪是他的习惯。这都是来自家教。

梁波罗曾经写到过自己小时候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往事。1950年代初，他的父亲从香港回到了上海，一时间没有了工作和收入。梁波罗还是在读小学，并不知道家里的窘境，照样坐了电车的头等车厢去读书。某天他上了头等车厢落座，向车外一瞥，却是见到自己父亲正在向三等车厢挤进去……这是少年梁波罗接受到的第一堂人文教育课。

不久前，我请梁兄参加文化活动，梁兄讲述了二十多年前母亲的最后一段生活。我记得他的结束语是：爸爸妈妈，我爱你们。语气非常平静，却是满面泪光。全场亦大有“江州司马青衫湿”的动容。当梁波罗起身向侧幕缓步走去时，我从另一边的侧幕看去，是一个年长者的背影。亲爱的梁兄今年寿逢80。

梁兄将家庭家人看得很重。若是在家里，梁兄下午会去接小外孙女，天伦之乐，细细密密。梁兄说到过一个有趣的细节。小外孙女样样聪慧，唯有唱歌五音不准，梁兄决意对外孙女亲自授课。为了提高外孙女唱歌兴趣，梁兄故意唱得比她还差。外孙女唱歌倒是长进了，不过对外公也有了新的评价：外公的朗读还可以，唱歌实在不行……家里人一听乐了：也只有你敢讲外公唱歌唱得不好的，《卖汤圆》《南屏晚钟》好听吧？外公可是这两首歌大陆首唱，外公还出过唱片。小外孙女问：外公，什么叫做首唱？（马尚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