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文达：玉兰花开江阴楼（下）

新故事从江阴楼的 “ 复旦 ” 而重新燃起，还挺火的 .......

伴随着整整两年的修复，也许以艰难困苦来形容，还不能卸妆她的冰山一角。

有一阵子，我们在园子里种上了水杉，我看着她们枯萎凋零；我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次被我的驻夜执勤的保安发现，深更半夜，一对邻居夫妻，从窗口向水杉根部浇滚烫的开水！我无计可施，请老居师傅去平息如此失态。又过了一阵子，老居告诉我，有办法了！

老居慢慢说来， “ 我看他们的房间漏水了 ” 。

“ 如何呢？ ”

“ 不要急！ ”

“ 我对他们说了， ' 你们房子的天花板漏水了 ' ，我方便帮您修好 ”

“ 奥！ ” 我应声道， “ 理解了 ” 。

老居接着说： “ 我答应他们老两口，买一台空调给他们，再帮他们安装好。 ”

“ 嗯！ ”

“ 奇怪了，那老头一定要跟我一起去商场买空调。到了商场，那老头径直走到大金空调柜台。 ”

“ 老居，我只要日本产的大金空调。我昨天专门来看过，就要这个牌子，就要这个型号。 ”

老居摇了摇头， “ 侬有啥办法，跟各拿样子各宁打交道，勿没办法！ ”

从那以后，他们不再半夜给树根浇开水了。

我常常很纳闷如此的邻居行为，最后，我还是逼着自己想到好处去了，两棵广玉兰还好不在他们的窗台边啊！

每次遇到事情这样了，我约束自己，等五分钟再说话，情绪就不再情绪化了 ......

人生总有那么一些事情，是想不通的哦！

无论如何，江阴楼的两棵广玉兰依然从容、温馨、欲滴，绽放她们的醇厚的芳香，白色的诱惑。

江阴楼进驻了某藏酒轩和瑞士餐厅。会所与餐厅硕大的酒窖，就是楼下原来的备战防空洞。难道这不是一种浪漫？

装修队在铺砖地面时，偶然发现了一隐隐约约可见的地下室出口。我们请来了专业防空洞工程队，打开了文革的古董。七天七夜连续抽水排水，防空洞终于见了天日！她一直通到人民广场下面的防空洞总指挥部。哇塞！曾经 “ 备战备荒为人民 ” 的防空洞靓丽转生，成了一度沪上称雄酒窖，哇塞！

这儿让我描述一番，相异的语言间的转换会创造新的词汇。多少亿人每天在社交媒体上说： “ 哇塞！ ” 但有谁猜出 “ 哇塞 ” 的来源？请你在中文键盘打入英语 is 的过去时态 was ，出现的是 “ 哇塞 ” 。这哇塞啊，却每每让我联想老上海的一句流行 “ 切口 ” ： “ 肮塞货 ” ，意思指劣质产品！ “ 肮塞货 ” 的发音是英语 “on sale” ，即 “ 大甩卖 ” 。哇塞！所以大甩卖是 on sale ，是肮塞货！我们最大的大甩卖是双十一 / 双十二，是最大的 on sale ，最大的肮塞货啊！

既然 language 真格好别相，语言令人灵魂出窍！我就带微读友在诱人的玉兰树下走一遭我的文字、语言、文学。

我的文学哪一篇出现语言纠结，她不是偏离此文的插科打诨；我的写作，如同我的艺术，语言除了用以阅读，她是概念，也是视觉。忆及我在西安创制【唐诗后著】碑林三系，五十块纯手工刻制的大碑，十几年的制作，那真是不可复制的浴火重生的岁月。不妨走进西安碑林博物馆，僧怀仁潜心二十四年，将内府藏王羲之墨迹中集字刻成的《圣教序碑》。如果今天有谁重复一次僧怀仁，集王右军字贰刻《圣教序碑》，不知一年上下可成否？

▲碑林 - 唐诗后著碑林叁系 展于深圳何香凝美术馆 oct 当代艺术中心

碑林【唐诗后著】如是说，其一：那些巧夺天工的艺匠，作为物质的人，已不复存在。其二：硕大的碑石，品质上好，无发丝般细微瑕疵，而陕西皇陵边的 “ 墨玉王 ” 石矿，频临绝迹，国家封了矿。其三：我说碑林【唐诗后著】，她的艰辛与艰难不可以用修辞来形容；她的意义与形式，一手维系历史的经典，另一手创立当代经典。生活是心，历史是初衷，时代为目的，信仰胆识意志，是执行的力量。其四：历史与人文真相，艺术与书法至臻，如同我们惊叹集王羲之书《大唐三藏圣教序碑》，颜真卿《多宝塔碑》，张旭《断千字文》、柳公权《玄秘塔碑》，虞世南《孔子庙堂碑》、褚遂良《同州圣教序碑》、欧阳询《黄甫诞碑》。谈到当代艺术碑林，碑林【唐诗后著】当是一页。

每一石碑刻制记载了一首中文原唐诗；唐诗的英译本；再由英语唐诗的读音译回中文 ......

李白《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 ,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 低头思故乡。

In the quiet night Tang Dynasty

Li Bai

So bright a gleam on the foot of my bed-  Could there have been a frost already ？ Lifting myself to look ， I found that it was moonlight.  Sinking back again ， I thought suddenly of home.

搜捕癞秃，饿割狸羚，昂泽府的阿妇卖败德。 哭的贼儿，还服病蛾，妇裸肆打惹弟。 乐夫亭霾塞埠，路客哀坊德，咂大洼是梦泪涕。 性可淫，拜客恶感，爱烧杀，蹬骊傲妇红。

Tracking down its catch, leprosy, cuts the fox and gazelle hungrily, as a woman sells bad morals in Ang Pond Mansion ， her crying baby cunningly eats an illed moth ， the woman wantonly beat the child ， who asked for it.  Vails of haze over the Happy Man Pagoda ， a walker sucks the muddy water tears in her dreams ， he who comes along this road is sad in Fang De ， burning with the desire to slaughter ， the loose ， haughty red lady rides on her horse to visit a friend.

所谓碑林【唐诗后著】经历双重的英语 “ 意译 ” 和英语 “ 音译 ” ，原唐诗却成了超现实、意识流和黑色幽默混杂的当代诗歌了。

沧桑百年的玉兰树下，论经道文，言语便另有一番天地 ......

我为江阴楼修建复原，曾写过一文言赋，并取名《复旦赋》，以志她的浮生与复生；独到之处是文本本身的前世今生，即繁体的形式追述她的前身，简体象征她的今世。这样的文字象征主义是我，一个艺术家的形式主义了，有赋为证：

《复旦賦》

前世篇 ( 繁体字 )

揚子黃浦，匯流東海。佰舸仟轅，萬邦近遠。伍洲樓垣，肆海龍黿。商賈雲集，拾裡洋店。紙醉金迷，巿榮燈繁。珍餚霓裳，租界不黯。東亞病夫，平繁內亂。同室操戈，何急相煎。

今生篇 ( 简体字 )

春雷惊蛰，日出东边。普天同庆，中原归汉。神女蛇男，赤言宇寰。左牛右鬼，涤荡拾年。开阜西引，锦绣前瞻。举世楷模，捌方震撼。今非昔比，穷则思变。砥柱中流，和谐自然。功罪千秋，沉浮地天。黄埔为证，佰年复旦。（乙酉年春记于黄埔江阴楼复旦之际）

既然文赋已就，不可无碑文。我即创制一石碑，《复旦赋》便精湛地镌刻于青石之上；标题取之于我的《简词典》。江阴楼终于在两年之后修复落成 ......

惊喜尾声  

谈到江阴楼的故事，此文例举一贰，甜酸苦辣，只为了止渴。故事玲琅满目，才能前世今生 ......

某一天的晌午，营业中的江阴楼，来了一位陌生人，口中念念有词。后来与我对上话后，我喜出望外，原来他就是江阴楼原主的大少爷。

葛家的大儿子，他走来复去，上楼下楼，不断惊诧不已；看来上了年纪的他径直走到正在惊讶观望他的我，用他颤颤巍巍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

“ 对格对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 谢谢！ ...... 真的感谢！ ” ，他并不知道我是江阴楼的新人。

“ 老先生，您 ...... ？ ”

“ 我小时候就住在这楼里！ ” 他激动地对我说。

我张着口：这一刻，好绚丽！

“ 这楼修建复原多好！ ”

我笑着看着他 ......

“ 上海拆了不少。可上天有眼，我们葛家的房子却是这样完美地保留下来了 ...... 我不敢相信啊！ ”

到此时，我完全明白，他是葛家的后代，他是我与史楷琳要找的人家啊！

我会心地笑了 ......

“ 我请你在这里用餐，敬你一杯！ ” 一个不喝酒的我，突然冲出这样一句酒话！

“ 您就是葛家楼的 new owner ？ ” ，我回答道： “ 是的 ”

“ 谢谢你！这次我专程从悉尼来沪，是来打前站的，为安排全家在上海团聚的行程。我一定要在江阴楼全家团聚！我哦 ...... 万万没有去想到我们葛家还能在葛家团圆！ ”...... 我拍着葛先生的肩膀说： “ 我来替你们葛家，在葛家团聚安排吧！ ”

他看着我，我坚持地说， “ 哦！这就算是圆了我的初衷！ ”

“ 我真心希望你做的好事，她不会被拆掉 ......” 当时的我，真想说： “ 放心吧，她已被市府列入保护建筑了！ ” 好事多磨，不久前，市府真的下了一个单子，江阴楼被列为上海的不可移动的历史建筑！

上苍有眼了！

光阴似箭，江山易移。江阴楼曾经门庭若市，也有过门可罗雀。德国买办与江阴大户，政府幼稚园与国有信托，他们来了又去了。匆匆间，唯独这两棵百年玉兰树，依然如故。一阵风吹过，洒落一片清香的笑声 ......

那天晚上，我夜不能寐，浮想联翩 ...... 一阵白色沁心的芳香，随着沙沙作响的习习凉风，我庆幸她，仍旧是百年玉兰树的地方 ......（谷文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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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文达：玉兰花开江阴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