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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斫琴之路

来源:新民晚报 编辑:钱卫     2017-12-17 18:14 | |

  斫琴是无法量化的,一千块木头有一千个性格,所以斫制每一张琴,其实都需要灵感。

  古琴承载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气韵,弹奏着“中正平和”的盛世清音,代表着中国人的文化自信与底蕴。身兼琴人与斫琴师,传承弘扬古琴文化是我今生的使命与责任。

白手打造“白弹琴”

  小学三年级,大概十岁的时候,我第一次从收音机里听到古琴音乐。那古朴、悠远、宁静、耐人寻味的声音,让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后来我就特别留意收听电台的古琴音乐,听多了以后就很想自己来弹琴。这个美好的愿望伴随我长大成人,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

  但是在那个年代,虽然有这个愿望,却很难实现。当时知道古琴的人极少,古琴老师更少,古琴也没地方可买,我就想去上海寻访古琴老师。可是我家住海门,虽然离上海不算远,当时的交通却很不方便。从海门到上海没有直达火车,去上海必须坐船,绕道崇明到十六铺码头,需要七八个小时。我在银行工作,每周只有周日一天单休,一天之内是无法来回的。我萌发了一个念头:没有老师教,我就自学。没有琴弹,我就模仿古代文人斫琴的传统,自己做一张琴吧!

  做琴先要找资料。手头有一些琴书可以参考,但是具体制作的细节还是不清楚。于是我就跑到邮局翻阅杂志目录,发现有一本《乐器》杂志,我就把这本杂志的所有存刊都买回家,发现其中有三篇关于制作古琴的文章。我如获至宝,反复研读。同时我阅读传统琴书,用心揣摩古琴的减字谱,自学指法。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正式开始动手做琴。根据琴书记载,制琴首先要选良材,一般都会采用百年以上的老木料,因其振动松透,不易变形。当时,各地都在进行旧城改造,拆下来的老旧木料非常多。离我家三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一个大的旧材料市场,我就去挑了一块老杉木,一块老梓木,兴冲冲地抱回家准备开工。

  做琴首先需要木工的技术,我就天天到附近的一个木工间,观察那里的老师傅做木工活。这位师傅看到我经常去,可能是被我的诚意打动吧,主动给我讲解基础的劈、刨、锯、凿木工知识,还有如何调配工具,如何磨制刀具等。我记得当时他跟我讲,刨刀要磨成两条线,刀锋是一条线,另外一条线是斜坡,中间不可鼓出来,磨的时候手不能晃动,一晃就出现弧线了。我照着他教的方法磨刨刀,结果磨得非常好,得到了他的称许。

  掌握基本的木工技术之后,我开始用老木料做琴。大概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终于把琴的木胚做好,还没有上漆。我从古代琴书上了解到,古时候也有人弹白胚琴的,俗称“白弹”。这种琴的灰胎和漆都没有,琴体需要做厚一点,木胎的料需要硬一些。恰好我用的两块木料年份比较久,硬度也够,当时我急于弹琴,我就不上漆,打算就弹这张“白弹琴”。没有琴弦怎么办?有人告诉我苏州民族乐器一厂有古琴丝弦,于是我就跑去买了一副丝弦装上,试着一弹,果然是我从收音机、电视里听到的古琴声音,高兴极了!

拜师学琴常琢磨

  有了琴以后,我就按照书上的减字谱和指法手势图片,凭着琴谱和印象中古琴的旋律去弹,逐渐学会了几首小曲。不过总是感觉弹得比较别扭,看来,还是得拜师学琴。

  1995年初,我去南通,看到一座文峰塔,我想应该和当地的文化事业有关,所以就走到塔下看看,果然有一块“南通文化艺术界联合会”的牌子就挂在旁边的院门上。我知道梅庵琴派以前在南通很兴盛,就走进去询问工作人员:“这里有没有梅庵派的老师?我想学古琴。”工作人员介绍说,有一位王永昌老师,是梅庵派的传人,琴弹得很好,在全国很有影响力。工作人员写了一张字条给我,让我去电容器厂找王老师,当时他在厂里做高级工程师。

  去的时候刚好临近春节,王老师工作不太忙,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我和他聊了一下午的古琴,他觉得我对古琴认识很深,对梅庵琴派也比较了解。我提出想跟王老师学琴,他当即点头同意。

  于是我正式开始拜师学琴,学了一年半,就把梅庵琴谱的十四首经典琴曲全部学成。起初王老师问我有没有古琴,我说我自己做了一张,他很惊讶,问我是怎么做的,我就把制作过程如实相告。王老师说,你的琴不加灰胎不上漆也能弹,但是时间久了琴面会磨损,而且音色也不会很好。于是他就传授我一些古琴灰胎、上漆的方法。我试着按老师教的方法去做,给我的“白弹琴”做灰胎、上漆。因为我的琴在上漆过程中,弹不了,王老师就帮我买了一张外面的厂琴。当时厂琴的质量都很一般,因为老师是琴家,所以挑的琴声音还可以。

  王老师知道我会制琴,教琴之余就经常和我讲一些制琴的要领。他告诉我,古琴声音是第一位的,想把声音做好,首先要处理好面板厚度、底板的厚度和槽腹的深度之间的比例关系。古琴主要是由底板、面板粘合而成的。面板底部挖空,形成槽腹,这是古琴的基本构造。制琴的时候就需要随时注意调整这三者之间的比例关系,以求达到最佳的音色效果。

  制琴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地试音、调音。比如说,试音时觉得声音发闷,可能是面板过厚,就需要把槽腹再挖掉一点,或者面上刨掉一点。如果是底板过厚,那么就需要把底板再刨掉一点,好比古人说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在琢磨的过程中要控制好,留有余量,一旦过头就会无法弥补。在制作的过程中需要身心沉静,需要动脑子思考,去悟其中的道理。制琴的工序繁杂、时间冗长,不过因为我非常喜欢琴,所以能乐在其中,不感厌倦。

四善九德还需悟

  斫琴是一个经验积累的过程。我的第一张琴做完以后,已经学会弹琴,懂得音色的好坏,为了追求更好的音色,就开始做第二张琴,后来逐渐又做了好几张琴。那时古琴文化渐渐开始复苏,1983年北京举办第二届古琴打谱会,1984年扬州第三届古琴打谱会,1990年成都国际琴会,古琴在慢慢地普及,弹琴的人逐渐增加,对新琴的市场需求也随之形成。1996年我参加今虞琴社成立60周年纪念活动,浙派古琴前辈徐匡华老师对我说,你的琴做得很漂亮,声音也不错,我的学生需要琴,你的琴就卖给我吧。后来问我买琴的人越来越多。当时我在银行柜面工作,空闲的时间比较多,几乎都用来钻研斫琴技艺。随着反复的探索,我的斫琴技艺不断进步,渐渐得到了社会的认可,我就辞职专心斫琴了。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到了2000年前后,琴界出现了“倪琴”这个说法。古人对琴的称呼多根据斫琴者的姓而命名,比如唐代的雷氏家族制琴,就被称为“雷琴”。“倪琴”的说法是古琴界对我做的琴有所肯定,我深感荣幸。

  古琴有“四善九德”,四善:雄、宏、松、透。九德: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这是传统古琴声音审美的理想标准。刚学琴的时候,有些琴家对我说,新制古琴在“四善九德”中能占上一、二德就很不错了,比如匀就很难做到。那时的新琴大多是这样,可能散音音量是有的,但是到了按音,声音就没了。而且声音的灵敏度也不够,音色不丰富,比较干涩。经过这许多年来的斫琴研究,我认为古琴只有一、二德远远不够。古琴是修身养性之器,学琴的人都希望通过弹琴愉悦身心,如果琴的音色不够好,又怎么会有愉悦感受,怎么会有兴趣弹下去呢?所以作为基础标准,一张琴首先要拥有这四德:“匀”、“松”、“圆”、“润”。达到了这四个方面,才能算是一张合格的古琴。

  我在北大做讲座的时候,问大家什么是古琴,有一个外国人回答说,古琴就是“悟”。我说,也许其他人可能觉得你文不对题,但是我觉得你的回答非常好。无论是弹琴或制琴,古琴确实有很多地方需要靠自己去悟。古人说“攻琴如参禅”,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老一辈的琴家口传心授,师徒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两张琴,我弹一句,你弹一句,老师不会多讲什么,就是让学生自己去模仿,在模仿的过程中培养你的领悟能力。这样的教法看似比较难,实际上也有好处,因为自然淘汰了一些领悟能力不强的人。现在的教育当然不同了,因为要有一定的普及性,方法上也会有所不同,比如一对多的,那就是要有新的方法。具体怎么才好?我们做老师的,自己也要去悟。

琴有灵性有生命

  斫琴的重点,在于“选、辨、斫、悟”。按照制作流程,我一般斫一张琴都需要至少两年以上,高品级的琴费时三至五年也很正常。

  制琴是一个不断检验调整的过程,其中一定会有失败。在我斫琴的历程中,曾经做坏过一百多张琴。这些做坏的琴对我是一种学习,我会剖开琴体,重新分析,琢磨修整。

  斫琴是无法量化的,一千块木头有一千个性格,我做的每一批、每一张琴在音色上都有细微的差异。斫制每一张琴,其实都需要灵感。这个灵感源于对于木头材性的准确认识,经验的积累丰富了,你的灵感也就多了,也就更准确了。当我拿到一块木料时,直觉这块木头会做成什么形制,发出怎样的音色,在这一刹那我是比较兴奋的,有一种创作的激情。

  在我的斫琴历程中,从来没有“碰运气”这个词。我都是严格遵循自己的构思,按部就班地一步步做下去,最终形成的作品基本都能达成构想。当然,有时也会有惊喜。记得我有一张2008年制成的朱砂大伏羲,被龚一老师挑走了。一年后,龚老师很高兴地告诉我,这琴的音色越弹越好,现在他录制唱片和舞台演奏都爱用此琴。后来我特意去龚老师家试弹了一下,其音色之完美绝伦,远远超出我当初制琴时的构想。此琴“九德”中至少占了六、七德,可以说是我三十年斫琴生涯中绝无仅有的。我不由感慨,琴真是有生命有灵性的。在琴人的抚弹与岁月的沉淀中,它会产生种种“神变”,无论是琴面的美妙断纹,还是音声的奇妙变化。这也正是那些流传至今的千年老琴的底蕴与价值所在。

  古琴音乐是非常美妙的,哪怕你弹一首《秋风词》这样的小曲,如果弹得很入微,很入妙,同样会很有韵味。弹琴入味,能够表达你的思想情感,那就是好。古人说“半曲平沙走天下”,能够弹好半曲《平沙落雁》,已经很好了。现在有很多学琴的人,有点好高骛远,《秋风词》还没弹得好,就要去弹《欸乃》、《潇湘水云》等大曲,一味追求技术难度,而忘了古琴的韵味与内涵。我们现代人工作繁忙,没有太多时间练琴,可以学几首短曲,弹出精妙,弹出感受来,就像古人说的,“清微淡远,中正平和”。闲暇时弹一段古琴,可以放松身心,舒缓压力,增添情趣。

  期待古琴文化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以琴修身,以琴静心,让古琴成为一种人人可以感受的生活方式,把古琴所代表的中国精神与人文情怀发扬光大。(倪诗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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