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之“广”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而且已是两回踏羊城之软尘的上海人，如果，我告诉你，三访故地，为的是再看看珠江，再逛逛沙面，再瞅瞅高楼，再走走骑楼，再尝尝粤菜……你一定不会相信，因为这一切在上海都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眼熟；我甚至还听人聒噪过“曾经沧海难为水”之类陈词呢。

不管你信不信，我得告诉你，我就是冲着那些水，那些楼，那些房，那些廊，那些菜……而去。我相信，面对日新月异的都市，面对广袤丰饶的土地，面对色彩斑斓的文化，面对深厚扎实的乡情，有限的行走是绝对不会让人失去新鲜感而生厌倦的，正好比面对王羲之的《兰亭序》，我从没听说有人抱怨看厌看烦了。不过，我必须提到其中一个出于私衷的冲动，是要完成一直没能实现的愿望——切入到那个城市最世俗的生活中，了解一种倔强地带着不因风吹雨打而轻易改变的生存状态。南越王统制下的子民后裔，历两千年岁月冲刷而文化基因犹存，无论如何是个奇观，值得所有感到不可思议的人去关切。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广州冠以“广”字的缘由，孤陋寡闻如我也从来没能从可征引的文献中得到明确的答案。但历史上，“广州”还包含着一个“交州”的事实，令它的城市文化密码昭然若揭了——广和交，成为了广州的城市精神，换成富有现代色彩的语言，那就是“开放”。

充满怀旧风的老广州

我们知道，广州是中国最早开埠的城市，是中国的商业中心，170多年来，它总是以中外交通的中转地带的形象，给予中国内地乃至沿海地区更多的参照。令我惊讶的是，广州的域外风尚随处可见，但深植于岭南土壤、原生态的乡土气息更为强大深厚：无论是通衢大道还是寻常巷陌，你行走其间，就会听到袅袅飘浮的粤曲、石骨铁硬的粤语、不绝如缕的粤剧；不经意间就可触摸到各色富有包浆的宗祠、庙宇和展现地方文化的博物馆、陈列馆；至于凉茶、糖水、煲粥、肠粉、烧鹅以及广式蜜饯、月饼、香肠、糕点……那就如影随形了。我想，在中国的大都市中，广州可算是个比较突出的标杆。

广州人有那么一种胸怀，他们从来不惧怕外来的东西挤压自己的生存空间，同时也从来无意硬要输出自己的东西去同化别人。所谓文化自信，在他们身上体现得相当充分。

我去参观坐落于广州一个非常普通的居民小区里的一家私人博物馆——JC动漫馆，它也是中国首家中外动漫艺术博物馆。这里收藏着中外动漫界大师级人物如手冢治虫等人的原作近万件。其创办人金城，著名动漫杂志《漫友》的老板，现任广东省动漫艺术家协会主席、广州市动漫艺术家协会主席、中国美协动漫艺委会副主任等职。这个一看就不像广州本地人的大汉告诉我，他其实是个“南漂”，来自遥远的东北。他是被这里多元文化的包容性感染了，才决定把事业定在广州。如鱼得水的金城，将他的动漫事业运作得风生水起，具有广泛而重大影响的“首届全国动漫美术作品展览”“中国漫画马拉松创作大会”“中国国际漫画节”等，他是重要推手。是的，金城没有让接纳他的广州失望。

漫画人金城

金城不过是众多外来人才的一个缩影罢了。最新数据显示，广州，业已成为大学毕业生就业的首选城市；五次获得“外籍人才眼中最具吸引力的中国城市”；被联合国认定为“人类发展指数居中国第一”……这一切，都昭示了广州的开放程度以及人们对它的未来有着良好预期。

如果认为所谓的“开放”，就是对外来文化的容忍、吸收和融合，我以为这还是一种单向度的思维。事实上，没有对自身文化认同的开放，等于被外来文化代入和同化，对世界文明史的贡献几近于零。在广州，“开放”还是一种心态，它的含义无疑包括着对乡土传统的尊重和坚守。人们相信，只要把老祖宗遗留的技艺做到极致，就不怕没人来光顾、流转、推销和加盟。

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广彩（广州地区釉上彩瓷艺术）技艺的传承人瞿惠玲，一生致力于广彩创作，心无旁骛。她手作的那些构图繁复、花团锦簇、描绘精美、充满岭南气息的瓷器，很容易被那些自以为“高蹈”的人低估，然而却赢得了国际买家的极大青睐！

非遗传承人瞿惠玲

我去沙湾古镇看宣称只用自己养的水牛的奶液做姜撞奶，才够得上“广州最好”的“奶牛皇后”王秀甜做姜撞奶；我去黄埔古港听石基村黄瑞萍的故事：坚持用燃烧充分的柴木熬制艇仔粥，尽管生意火到爆，但绝不受利润的诱惑而到别处开分店，在她看来，离开石基村的褒粥，就已割断了与乡土的世代联系，变得不地道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自信啊！于是，我不得不服膺于清代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论岭南的一段话了：“其人足文而多智，学得圣人之精华，辞有圣人之典则，以天忝乎海滨邹鲁。盖自秦汉以前为蛮裔，自唐宋以后为神州，虽一撮之多，非洲非岛，在烟水渺瀰蛟鼍出没之间，亦往往有衣冠礼乐存焉。” （剑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