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过年

1962年春节即将到来之际，已是71岁“古稀之年”的胡适不由逢节生感，那天情不自禁向一位来访友人回忆起了他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任职上海中国公学期间，住在极司斐尔路（今万航渡路）寓所时，他和太太江冬秀给蔡元培先生拜年的事。当时也在上海的蔡元培先生不仅同样住在这条路上，而且和胡适是邻居。胡适说，那天他和太太江冬秀从外面回家，已想好“准备到蔡先生家里顺便拜年”。但当他们走到蔡先生家门口时，胡适却突然犹豫起来。太太江冬秀正感到不解，只见胡适喃喃道，我们今天来是给蔡先生拜阴历年，说不定蔡先生相信过阳历年怎么办？胡适举棋不定，最后还是决定放弃给蔡先生拜年。就在他和太太打算回家，在走过蔡先生家时，透过蔡家玻璃窗朝屋里随意一瞥，竟一眼发现蔡先生家客厅桌上已点亮着一对大红蜡烛！这八九是为迎接春节来临，因此隔着窗户，胡适依然能感受到屋子里洋溢着的那种浓浓的喜庆气氛。于是胡适立马改变主意，当下就携太太江冬秀“大胆（敲门）进去了”。

进入蔡先生家后，胡适说，他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原来他（蔡先生）家里过年的气氛比任何人都浓”。尽管胡适没有讲述他进屋后，与蔡先生都聊了些什么，想来当时两位惺惺相惜的文化大家，不外会互致春节到来前的亲切问候吧。而我们从胡适主动给蔡先生拜年这件事上，也可见出胡适对中国传统春节文化的看重。顺带一提，胡适和蔡元培在评价经典名著《红楼梦》上，不仅观点相左，且各不相让，还为此打过针锋相对的笔仗。但学术归学术，这丝毫也没有影响二人之间的友谊。

且说就在胡适向来访友人讲述当年给蔡先生拜年故事的第二天，即1962年2月2日，胡适先生又想到叮嘱他的特别护士徐秋皎，让她从明天起不要到他这儿来了，可以在春节之后过来看看。然后胡适又认真关照他晚年时的秘书胡颂平，说自己这里最近也没有什么事，让他从明天起也不要来了，等过了春节再过来。说罢，胡适又特地向胡颂平补充道：“你给我花了这么多的时间。过年了，（你）孩子也回来了，应该带着孩子们好好玩几天。你在此地，你会叫我不安的。”从这样的事例上，也可见出中国人过传统春节在胡适心中的分量，以及由此生出的过年情怀。

其实胡适有此“过年”观，或许和他受家庭影响也不无关系。

胡适有位亲戚，也是同乡叫石原皋，后者在晚年回忆起他年轻时在胡适家过节，就提到“每逢佳节，江冬秀都要按照家乡的风俗来过节日”。这些节日中，对过春节似乎格外重视。另据石原皋回忆：“二十四过小年，家乡风俗那晚户户要祭祖。胡家当然做徽州锅大吃而特吃了。尤其是到了除夕这天，最热闹了。他的亲友从外地来到他家，济济一堂，人声喧闹，好一派节日欢乐的气氛……晚上，徽州锅特别丰盛，饭饱酒足，大家到院子里，天寒地冻，放爆竹、放花筒。然后，回到室内，打牌为（游）戏。人多不能个个都打牌，（有的）就玩牌九或掷骰子。”石原皋还特地介绍，他们家乡安徽绩溪一带，凡遇节日、请客、婚嫁喜庆，一般都要吃“徽州锅”。此“锅”既是指大号铁锅，也是指菜品；食材有猪肉、鸡、蛋、蔬菜、豆腐、海虾米等，堪称丰盛。除夕晚上胡适也参加打牌，一直要玩到十二点尽兴后才睡。总之，在石原皋的印象中，除夕这天胡适家里一定会热闹到天明，“杨妈等在厨房煮甜菜、煮五香茶叶蛋，装果盒，做面条，炒浇头，准备初一招待客人吃的东西，也要忙到天亮”。一看而知这些食材都说不上贵。但胡家图的本来就不是贵，而是一个热闹，一种过年的气氛。这样的过年气氛胡适或许也是印象深刻的吧。（ 陆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