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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去的骑手啊,请走好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叶平     编辑:史佳林     2018-02-25 21:16 | |

2018 2 24 日上午,突然惊闻:“著名作家,陕西省作协副主席红柯因心脏病突发,在西安去世,享年 56 岁。”

这条微信如晴天霹雳,我低头面西,愣怔片刻。急打开“百度”,确认了消息的准确性。随后向田野望去,视觉里尽是红柯的影子。

“兀立荒原的树”是红柯生前的微信名,这和我想象中那匹“野性的黑骏马”是吻合的,一静一动,形成了内外合一的小说家红柯。我曾对想象中“兀立荒原的树”这样描写:

“不知在哪里看过一幅画,蓝天白云,茫茫原野上,站着一株孤独的树,除了无垠的墨绿色青草,没有任何杂物。树不是参天大树,不高不矮,却也树冠如盖,骄阳下一圆绿荫,看上去养眼养心,只是有孤零零的感觉,甚为好奇——怎么就长了一棵树,森林就在不远的原野边缘,怎么不肯入列,是森林拒绝它,还是它有意与森林拉开距离?原因不得而知,事实就是这样。不由对那棵树肃然起敬!它无意抱团结帮,互壮声威,裸露在天地之间,独自地接受着风雨烈日的考验,坚执地活出了自己的风景。”

我知道:这棵树就是名叫杨宏科的陕西作家,亦即中国当代小说家红柯。

去年 5 月底,中作协在西安常宁宫举办培训班,陕西不少知名作家没去,去了的参加完开幕式就走的也有不少。红柯去了,而且坚持到最后。培训班并没有给红柯安排讲课,连大会发言也没有,当时《太阳深处的火焰》正写到结尾部分,红柯比任何人都有理由讲话或选择离开。

我认识红柯正是这次。此前对其人其文早心仪已久,我以为红柯是陕西文学“三棵大树”之后又一棵可做栋梁的材料,未来陕西的“茅奖”一定有他一份。事实大抵如此,长篇小说《太阳深处的火焰》在《十月》发表后,荣膺第二届“中国长篇小说年度金榜( 2017 )”排名榜榜首,直冲“茅奖”。应该说,这部作品是他数次入围茅盾文学奖最有冲击力的一次,只差最后一步。

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这世界上再没有名叫红柯的作家了。

还是说说我与红柯意外而短暂的情缘吧!

开幕式那天清晨,几个早起的作家在常宁宫的广场边闲聊。前面是终南山,塬下是柳青写作《创业史》的皇甫村,晚春的田野酝酿着蓬勃的生机,与这群文人的内心似有默契和感应。都是性情之人,不相识,也不问出处,三言五语就如故交。其中一位矮墩墩、一头卷发的中年人,背着长长的皮包,穿着略大的红蓝相间的冲锋衣,快口直心地用关中西府话与大家说着房价、堵车、物价之类的闲话。有人问他近来忙啥,回答说《十月》在催稿,书还没写完哩!旋即又说起闲话,好像无意谈论文学,只顾说老百姓想说的话。那样子很像是街头的较真的手艺人,或是喜欢谈天说地的邻家大哥,却分明是满脸的文化气,那气息是由内往外涌流的。直到远处有人叫了一声“红柯”,我才大吃一惊,正应了“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高手哪里有扎势显摆的习惯。

次日吃自助餐时,我埋头只顾吃。见有人在身边坐下,拿一个大碟子,内有鱼虾、玉米、茄子、蔬菜和包子。抬头时,看到了那头可爱的绵羊似的卷发,忙打招呼。席间,他问了我一些陕南的饮食习俗。饭毕,我邀请他自拍留念,他往桌边一站,紧挨着我的肩膀,两人都不会笑,憨态可掬。

培训班结束那天,人们急三火四地往家赶,热闹了几天的常宁宫突然冷静下来。我因赶不上回汉中的快车留下了。傍晚,正在入住的窖洞前独自品味“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酒宴”的伤感滋味,见远处走来一人,那件醒目的冲锋衣让我老远认出了红柯,忙迎上去。

我问:“怎么不回城去?”

他说:“城里太闹,这里多清爽!”一边扩胸振臂。

再问:“吃过晚饭了吗?”

回答:“我晚上不吃饭,只吃水果。”

“是减肥吗?你看上去并不胖啊!”

“现在好些了,原来胖多了。”他说,“走吧,我们往塬上走走。”

我们沿着乡间小路,一直往柳青墓方向走,走了很远才发现走错了。天色渐暗,就往回走。

红柯在新疆多年,我问了一些关于那里的情况,他说得不多,但说得直率,听得过瘾。

最后冒昧请求:“能否给我即将出版的新书题个书名。”

他说:“我不会写毛笔字,名气也小,最好请平凹去写。”

陕西的大作家大都会写书法,红柯是个例外,但我相信。红柯只想做好小说家。

我知道他从歧山乡村到宝鸡文理学院;又从宝鸡去新疆再回陕西,由一个乡村孩子成为著名小说家,走过了一条坷坎的人生和文学之路。他的“著名”有着纯粹、悲壮的味道。说纯粹,是因为他不靠模仿西方小说家成名,不靠商业运作发家,不走文学之外的其他路线,像一匹骄健而自由的黑骏马,迷恋着自己的山岗和草地。说悲壮,是因为即使回到皇天厚土的陕西,他依然是一匹野性的黑骏马,在文学的天空下纵横驰骋,只留一尊特立独行的背影。因为这些,我从心里尊敬红柯。

分手时,我问他啥时走。

他说:“这三天开会我很少参加,多数时间在宿舍写小说,再住几天,把小说的结尾写完才走。”

我邀请他明年春暖花开时,去我的家乡汉中看油菜花海,去看世界名鸟朱鹮。

他说:“整天在穷忙,如果有空我真想去看哩!”

我要送他到下榻的窖洞,他不肯。说:“回去洗个澡,再写两个小时。”

这一夜,我彻底失眠。睡在窖洞里,仿佛一尊兵马俑泥塑,泥土和古人的气味无处不在。窖洞外知更鸟的叫声,不远处终南山的兽呜,异常清晰。眼睛灿若星斗,心里恐惧,一夜亮着灯,又不敢睁眼,眼前仿佛晃荡着曾来常宁宫游玩的帝王将相和他们的粉黛佳丽。窖洞下面就是蒋介石的地下行宫,白天刚刚参观过,神秘色彩挥之不去。

想到红柯就在另一边的窑洞里,也许还在写他的小说,才没有吓得失魂落魄。不等天亮我就出了窑洞,那时红柯正在梦乡,我不便告别,匆匆走了。

记得谈话中知道红柯是作为特殊人才调入陕西师范大学的。尽管红柯具有一份当代一流作家的华美履历,但在教授云集的大学里,并不十分醒目。不知他是否有教授头衔,公开的简历中没有说明。然而,没有关系,陕西文学史,甚至是中国小说史,会公正地作出评价。

明白再也见不到红柯了,悲从心生。他毕竟还年轻,如日中天,文学的繁花还没有完全盛放。文学陕军和中国小说都期待着他更精彩的亮相。

红柯也该明白,太亏待自己了。说他像路遥一样“累死了自己”也是对的。从 1983 年第一次发表作品, 30 多年来一路被发表、出版、获奖的皮鞭抽打着,他有足够的资格,让肉体和灵魂彻底休息,留下那些闪光的名份,让别人去争吧!

“像木炭一样燃烧”成“太阳深处的火焰”,这正是红柯活着的意义,也是所有“蛮拼”的人们活着的意义。明知无常如影随形,一切辉煌皆为虚空,却依然心存“且不让一日白过”的正思正念,苦僧生似地苛求自己,直到与死神劈面相逢,瞬间坠入深渊。这是“生就一块木炭”的所有人的宿命。活着的人唯有向这些“与风车搏斗的堂吉诃德”式的勇士们,深深地鞠躬致敬!如同夜空因流星划过而绚丽,世界也因为他们来过而精彩和神圣!

匆匆写下这些文字,哭红柯,也哭生命本身!

(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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