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缆船石

这些年，我们夫妇常在世界各国游走，在北欧芬兰，据说该国平均每5人拥有一艘私人游艇。当我在大西洋畔海湾看到鲜艳的各色游艇，在羡慕他们公民富裕的同时，却注意到那里的缆船桩十分简单，钢结构，实用却冰冷。后来我在丹麦、挪威、土耳其、立陶宛、新西兰等国的海岸和英国、瑞士等国的湖区，所见缆船桩也多大同小异。

每每见到，就会想起十来年前，在黎里看到的缆船石。我想哪天有机会再去看看。丁酉冬日，应朋友邀，我终于又有一次踏访黎里，欣赏那里缆船石的机会。

缆船石，顾名思义是为船只泊岸时系缆所用,常见的一种是柱状的立桩，而黎里的缆船石许多则与驳岸砌在一起,是嵌入式的。其中不少雕有纹饰，精彩纷呈。这种缆船石，江南别的古镇也有，但如此集中和丰富，黎里可谓独一无二。

据说这种嵌入式的缆船石，黎里民国时最多有千余颗，至今保留下来的还有250多颗。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这几十年中消失那么多？惋惜之余，我仍感历经岁月，今天仍有二百余颗幸存，成为水乡一道独特风景，已属万幸。

当地朋友见我热衷缆船石，将我引向市河边，指着对岸问我：“看到了吗？上面雕的是梨花。那是因为黎里的前身是梨花村，因千树万树梨花开而得名。‘吴江三十里，地号梨花村。我似捕鱼翁，来问桃花津。’清代诗人袁枚曾用诗句描绘黎里。”朋友的解说，让我知道缆船石中许多鲜为人知的人文故事。缆船石在黎里,已是一种文化。遗憾那时暮色降临，又在蒙蒙细雨中，看不真切。

黎里朋友又带我去当地的陈列馆。近距离，面对面，缆船石上雕刻的如意、犀角、爵杯、五色旗、瓶生三戟、瓶生蜂猴、如意蹲鹿、葫芦蝙蝠等，让我大开眼界。有一方刻了稻禾上两枝穗，饱满却有在风中摇曳的感觉。朋友介绍说：“沉甸甸的稻禾，寓意丰收。旁边还有一方雕有万年青，连在一起，主人用意是丰收万万年。”黎里旧时以产粮为主，祈求谷仓年年盈满，是他们最朴素的美好愿望。

“瓶生三戟”，是“平生三级”的谐音；“如意蹲鹿”，是“如意得禄”的谐音；瓶上蹲猴有蜜蜂，“瓶生蜂猴”，是“平生封侯”的谐音；如意上首加一块“笔锭”，寓意“必定如意”……图的都是好口彩。更有一方“葫芦蝙蝠”,体现了它用于系船之外的水位警示功能。潮汛季节,水位在石下,百姓尽可安心；如果河水没过“葫芦”，则提醒人们应该警觉了。水一旦将石刻蝙蝠淹没，“没蝠”意即“没福”。这方“葫芦蝙蝠”，充分说明主人防范灾难的忧患意识。

为了看清黎川河埠真实的历史遗存,几天后，我再次驱车前往。小车发动后离开泊位时，我忽然想到这“泊”字的由来。三点水，正说明“泊车位”原来是由“泊船位”演变而来。明清年代，公路并不发达，更无什么汽车、火车、飞机，水乡普遍以舟代车，水路河道是百姓出入和运输的主要通道。鲁迅笔下摇着船看社戏的景象在我眼前仍然那么生动。苏州附近像黎里那样的水乡小镇，若来了一档像“评弹皇帝”严雪亭那样的名角，邻乡就会从四面八方摇着船来，船系在缆船桩上，人却上岸听书去了。

黎里沿河人家，几乎家家都有泊船位。当年那成百的小船系缆在岸边，那是怎样的一道风景啊？初冬的阳光下，我流连在黎里市河两岸，有点像阿Q那样想象着，那景象一点不比今天大西洋、南太平洋、波罗的海、地中海港湾停泊的一艘艘私人游艇逊色啊！再次目睹老祖宗遗留的缆船石，相比他国海岸简单冰冷的钢铁制品，犹觉黎里的缆船石更美、更温暖、更古朴、更有内涵、更珍贵难得。（楼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