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忠 打通钢琴与指挥的任督二脉

        4月11日，上海歌剧院全新制作的威尔第成名作《纳布科》首演，一票难求，隔着上海大剧院几条马路，就有黄牛拦着路人问“歌剧票子有吗”。上海滩宛若一夜间被威尔第笔下炽热的合唱燃烧起来。不过策划《纳布科》的许忠倒显得十分冷静，他甚至没有怎么看上海版《纳布科》的排练。对他来说，4月11日的首演成功只是水到渠成般地完成他心中预想进程中的某一步。

　　上海歌剧院版《纳布科》首演前一周，许忠在德国指挥爱尔福特剧院乐团上演瓦格纳的《漂泊的荷兰人》。德国报章用“具有历史意义”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一个中国指挥家如何让整个德国文化界为他指挥棒下演绎的史诗而动情。这其实也是许忠的计划和布局。今年9月13日和15日，许忠将会把这版《漂泊的荷兰人》带到上海，爱尔福特歌剧院和上海歌剧院将结合德国和中国元素，联合把瓦格纳的“爱情、死亡、救赎”呈现给上海观众。这也是上海歌剧院对德语歌剧的首次挑战。

　　魔指

　　50岁的许忠有一双魔指。他在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时便有神童美誉，念高二时便去了法国，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法国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仅仅六个月，许忠就过了法语关，这是天赋，除了眼看和耳听，许忠有着“复印机”式的记忆力。

　　许忠的老师是钢琴大师多米尼克·墨赫莱。墨赫莱的教学方式有点特别，举个例子，他要求许忠这样弹巴赫：一只手从乐曲的头开始弹，另一只手从尾开始弹，两只手从不同的地方进入，可想而知那有多别扭。他教给许忠的视谱方法也非常古怪的，刚上手一下子就弹总谱，各种乐器的调号及记谱方法都在总谱上，逼着许忠去弹去记。真是吃尽了苦中苦，但正是这样高强度训练，才把许忠的天赋化为技术，变成扎扎实实的肌肉记忆。而这些，也是一个指挥所必备的童子功。

许忠（后排中立者）在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留学时

　　作为钢琴家的许忠获奖无数，但他很早就自觉音乐家不能在一个位置上停留太久，否则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要在音乐之路上确立更高的目标和挑战。指挥，是许忠要转向的目标。

　　2005年，许忠成了指挥教育家黄晓同的关门弟子。曾培养出了包括陈燮阳、余隆、汤沐海等一大批优秀指挥家的黄晓同时年已七十有余。此外，许忠经常得到马里斯·杨颂斯、约尔玛·帕努拉等当今世界最著名指挥大师的指点。逐渐地，许忠作为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指挥家开始出现在国内外乐坛，时至今日，他每年指挥乐团演出的场次远远多过作为钢琴家参演音乐会的数量。 

　　惶恐

　　卡塔尼亚风光旖旎，是意大利著名的旅游胜地，那部著名的《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就是在这座小城取景的。卡塔尼亚有座著名的贝里尼歌剧院，没错，卡塔尼亚是意大利伟大歌剧作曲家贝里尼的故乡。卡塔尼亚有贝里尼的手稿、贝里尼基金会，更有意大利歌剧的魂。这座25万人口的小城市，有两万忠诚的歌剧粉丝。京剧行话里头有一句叫“不疯魔不成活”，许忠在歌剧指挥上的疯魔，是在卡塔尼亚完成的。整整三年，许忠浸淫在意大利式的浅吟低唱中，卡塔尼亚的歌剧氛围，让他完成了指挥艺术的脱胎换骨。

　　2012年2月，许忠成为了意大利贝里尼歌剧院的艺术总监、音乐总监和首席指挥。这不仅是意大利歌剧院历史上聘请担任这三个职务的第一位中国音乐家，也是西方歌剧院历史上的“第一次”。歌剧指挥许忠正是从贝里尼歌剧院毕业的。

　　许忠在卡塔尼亚比当年去法国留学更加惶恐，因为有那么多的不确定性。许忠说从2012到2014年很辛苦，很煎熬。在意大利当歌剧指挥就是一项如履薄冰的工作，因为你将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歌剧也最为挑剔的观众。许忠需要迅速地掌握最地道的西方歌剧传统。比如指挥威尔第的《纳布科》第三幕中最著名的“飞吧，思想，乘着金色的翅膀”唱段，乐队最后一个音收尾后，指挥应该让合唱声部自由延续一段。如此处理，卡塔尼亚的观众会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否则你就会迎来嘘声一片。没有为什么，这就是口传心授的西方歌剧传统。幸运的是，许忠在贝里尼歌剧院有几位著名的歌剧专家在身边可以时时请教，有人说许忠接棒意大利贝里尼歌剧院，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但这个馅饼许忠吃得冷暖自知。

在音乐中如鱼得水的指挥许忠

　　登顶

　　一部伟大的歌剧《卡门》，一座历史名城，有着两千年历史的剧场，五百名演员，指挥百年歌剧节开幕，许忠这张中国面孔靠这一场演出，加入了世界一流歌剧指挥家之列。许忠说，这样的歌剧指挥一场就够了，华山比剑，一招天下知。

　　位于意大利北部的维罗纳于2000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文化遗产。在维罗纳圆形剧场，维罗纳歌剧院每年夏天都会举办夏季歌剧节。2016年6月24日是第94届维罗纳夏季歌剧节，开幕歌剧是《卡门》。特别要描述一下维罗纳圆形剧场，这座具有千年历史的石质露天剧场是典型的古罗马建筑，一万五千人的观众席围绕着舞台，演员在台上唱歌无需借助现代电子扩音设备也能被最后一排的听众听到，被誉为人类声学建筑史上的奇迹。

　　不过这样一个奇迹般的剧场，对歌剧指挥来说，无异于是一场“灾难”。且不说要如何摆平一万五千名观众的视觉听觉，光是维罗纳圆形剧场超级大舞台，有着与普通剧院相比大上好几倍的布景道具，舞美搭建的安装说明手册厚度甚至超过所演剧目的总谱。许忠的指挥手势必须让离他50米之远的数百位舞台演员清晰地收悉，此外他还需要考虑演员与乐队之间的融合。古典音乐圈内人都知道，不知道有多少名指挥在维罗纳圆形剧场功亏一篑。

　　在意大利修炼数年的许忠，恰如其分地完成了《卡门》的演出。欧美乐评人称“这是对西方指挥家长期执掌歌剧豪门的一项突破”。

　　对于歌剧指挥的惶恐终究退散，迎来的是指挥《卡门》时的游刃有余。许忠自认为在贝里尼歌剧院的日子，他终于打通了歌剧指挥的任督二脉。歌剧中许多精髓的风格、唱法，在卡塔尼亚都有所涉猎，吃透了，对指挥其他歌剧很受用。

　　理性

　　许忠出生在上海的一个医学世家，家里几乎都是医生。许忠的父亲是做肿瘤研究的，据说当年许忠初学钢琴的时候，他就以一个科学家挑剔、精准的姿态陪着许忠一起上课，每一堂课他都做笔记，做完笔记后，拿着笔记回到家里，按照上面的要求来督促许忠练琴。这些笔记至今还在许忠家里，拿着这些笔记，原来完全不懂琴的人，都可以去做钢琴老师。

少年许忠

　　理性一直躲在许忠感性的艺术生涯中悄悄发挥作用。对于自己未来的艺术走向，许忠很早就有着明确的规划。比如，他24岁之后便不在参加任何国际钢琴比赛，甚至在2010年之后，许忠再也不担任任何国际钢琴比赛的评委。钢琴家，指挥家，歌剧指挥家，同时进行艺术管理工作，许忠的艺术生涯，脉络非常清晰。他很小就被家里告知，天赋最不可靠，随时都可能离你而去，人生的每一步都需要踏实的奋斗与经营。

　　2016年3月，通过全球选聘无记名测评，许忠被聘为上海歌剧院院长，成为上海歌剧院历史上第一位聘任制院长。许忠上任后对歌剧院的同事说的第一句话是，歌剧不可能一夜爆成，它是对耐力的考验。从2016年的《卡门》《法斯塔夫》，2017年的《军中女郎》《阿依达》，到2018年的《纳布科》，还有将要上演的《漂泊的荷兰人》，上海歌剧院进步喜人。

　　艺术管理是对艺术质量的管理，对艺术家水准的把控，以及对艺术提升进程时间表的把控。这是很多艺术家最怵、最不愿意触碰的领域，许忠则不然。事实上从2001年许忠创办上海国际青年钢琴比赛开始，他作为艺术管理者的能力就已经体现出来。能将艺术家感性和管理者的理性和谐调和，“这是经过自我训练的。”许忠说。

　　这两年，许忠作为上海歌剧院院长，一直致力于加快上海歌剧院与国际接轨的步伐，通过与国际上的其它演出机构进行多元、紧密、深度的合作，让世界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地听到上海歌剧之声。如今的许忠，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在歌剧指挥中游刃有余的他，更想搭建一座中西文化的桥梁，用西方的歌剧语言讲述东方的故事。上海歌剧院正在与英国皇家歌剧院协商联合制作，把中国一个深受喜爱的神话题材故事创作成歌剧，在全球上演。

许忠代表上海歌剧院与英皇代表签约　　

记者手记

　　在古典音乐界，提到许忠，大家的印象首先是钢琴家。传说许忠有绝对音感，对于自然界中任何一个音都能分辨出音高，这种能力在普通人中万里挑一。1972年，才三岁半的许忠跟着钢琴教授王羽习琴，王教授一眼就看出许忠的与众不同，一个三岁半的孩子“LA”喊出来永远是一个441赫兹或者将近442赫兹的音准。大家常看到演出前都会由第一小提琴手带领所有乐手做整体的微调，交响乐队就是按照442赫兹音准来调音的，让整个乐团都贴近融合。许忠命中注定就应该是一个指挥家，就像格林童话里的小孩子，终究是要被哈穆林的吹笛人带走的。但要打通钢琴与指挥的任督二脉，并非易事，更何况许忠对自己的要求是最终要能掌控宏大的歌剧舞台，这其中的辗转艰辛、机缘巧合，或许只能用传奇来形容了。 （沈琦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