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美国大选“圈外人”为何闹得风生水起？

特朗普 图GJ

　　随着美国共和党总统竞选人克鲁兹和卡西奇退选，特朗普成功“逆袭”，由普遍不被看好的共和党“圈外人”和“满嘴跑火车的笑柄”一跃成为共和党唯一总统候选人。本期“论坛”特请专家解读，为何特朗普如此不受共和党高层待见，却如此受美国民众支持。

特朗普竞选自买单不靠富豪

　　 问：特朗普为何不受共和党高层待见？

　　答： 共和党大佬视特朗普为异类和异端，从国会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麦凯恩到国会众议院议长瑞安，从2012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姆尼到布什家族的两位总统和退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战的杰布·布什，都对特朗普表现出极度不信任甚至是蔑视。他们甚至不顾共和党的惯例，表示将不参加7月在克利夫兰举行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罗姆尼等人还曾联名写信反对特朗普竞选，认为如果特朗普成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意味着将下届美国总统宝座拱手让给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

　　而特朗普的确不是省油的灯，共和党建制派即政治精英阶层对他的不屑与不信也并非全然出于偏见。早在2015年6月宣布角逐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时，他就高调炫富，强调“我很富有，我真的很富有”。尽管这话听着刺耳，倒也无伤大雅。但特朗普炫富的目的并非让人羡慕他的财富，而是剑有所指：他无需像其他总统竞选人那样要巴结权贵阶层，成为他们的代言人和政策回声。

　　特朗普从宣布参加竞选时就宣称，将动用自己的财富提供资金支持，不需要奴颜媚骨地向富豪筹款，从而斩断美国总统选举中广受诟病的“黑金政治”和金钱对权力的腐蚀渗透。这一招不仅对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希拉里那样需要向富豪筹集巨额竞选资金、与权贵阶层有着割不断理还乱的联系的圈内人具有杀伤力，对共和党内其他总统候选人，包括杰布·布什、克鲁兹及卢比奥等同样具有极大杀伤力。他曾嘲笑克鲁兹和卢比奥是富豪的傀儡，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特朗普宣布竞选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时，正值非法移民问题在美国广受关注。大批来自中美洲的非法移民沿着美墨边界源源不断涌入美国，引起美国民众的恐慌，要求政府采取严厉措施限制非法移民涌入。特朗普在移民问题上持异常强硬立场，甚至将墨西哥裔非法移民与强奸犯划等号，要在美墨边界筑起高墙长城，并让墨西哥政府埋单，显然是为了迎合民众。然而对共和党建制派而言，特朗普对墨西哥裔乃至拉美裔移民的丑化和强硬立场，无异于将已经成为美国第一大少数族裔、在大选中具有举足轻重影响的选民推向共和党的对立面。

　　对于共和党建制派一贯支持的自由贸易，特朗普则更加强调公平贸易，认为到目前为止美国缔结的自由贸易协定都是愚蠢的协定，损害了美国人民的利益。他反对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反对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声称正是这些愚蠢的自由贸易协定将大量工作机会流失到国外，让美国工人遭受失业和经济困顿。

　　特朗普甚至威胁要解散北约，解除美国从欧洲到亚洲的军事条约义务，让富裕的欧洲和日本、韩国为自身安全承担应有的责任。这样，美国就无须为那些与自身安全毫无关系的国家和地区承担保护责任，军费开支可以大幅降低，可以将更多金钱用于国内建设和经济振兴。即便是核扩散这一被视为不可逾越的政策红线，在特朗普看来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大动干戈。他对待军事、核扩散及同盟义务的看法，与共和党一向高度重视军事、核扩散及海外军事义务的传统背道而驰。

　　此外，特朗普对待女性、堕胎、少数族裔以及穆斯林的看法，也让共和党建制派感到难堪。

“大嘴”敏锐捕捉普通民众心声

　　 问：特朗普为何受到美国民众欢迎？

　　答： 尽管言辞激烈，但特朗普在一系列国内国际问题上的态度，确实有意无意道出了广大普通民众的心声，特别是在心怀不满、却被政治正确长期压抑的中下层白人阶层产生了强烈共鸣。

　　近年来，美国政治选举中的黑金政治现象愈演愈烈。2010年美国最高法院在对“联合公民案”的裁决中，判定“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可以在竞选中无限制捐款，为组织或机构的无限制政治捐款打开了方便之门。2014年最高法院又废除了个人对多个选举候选人、政党和政治行动委员会捐款总额的上限，从而为大金主影响选举提供了极大便利。选举日益成为烧钱、拼钱的游戏，候选人不得不掏空心思筹集竞选资金、竭力讨好金主。选举政治的“金权化”，使得少数富裕的特权阶层的影响越来越大，普通民众的声音越来越被压缩，导致民主政治扭曲变味，政治日益沦为少数人或政客的游戏，与普通民众的诉求日益疏远。特朗普宣布动用自己的财富竞选，无疑迎合了普通民众的心理，营造了自己“圈外人”的清白形象。

　　对于非法移民问题，美国人也是怨声载道：往轻里说，非法移民抢了美国人的饭碗，挤占了他们的福利和教育资源，并常常引发犯罪问题；往重里说，非法移民，特别是拉美非法移民源源不断的涌入，正在改变美国的种族构成、宗教信仰、文化特质，甚至是身份认同。在美国民众看来，无论民主党还是共和党，那些政党精英出于选举政治考虑或政治正确原因，对这一伤及美国根基的社会文化问题装聋作哑，不愿开罪某些具有重要影响的选民，导致非法移民问题愈演愈烈。特朗普或许在非法移民问题上夸大其词，或许他提出的解决办法并非可行，但普通民众认为至少他愿意直视问题，敢于冒着政治不正确的风险提出问题，具有政治担当。

　　在自由贸易问题上，美国民众更加关心的是自己的收入是否增加、福利是否改善、生活是否越来越好。当美国经济高速增长，美国人工资、福利不断增加时，普通民众往往不会觉得自由贸易和全球化有什么大的影响或坏处。但当经济危机来袭，特别是像2008年那样的金融危机爆发时，民众对自由贸易的态度就会发生极大改变。虽然近年来美国经济已经复苏，但普通民众、特别是中下层民众可能依然觉得收入停滞、工作不稳或福利下降。这时他们会容易相信自由贸易导致美国制造业空心化、导致美国工人失业，更加愿意采取贸易保护主义措施。特朗普在自由贸易问题上的态度和立场呼应了普通民众的心理，容易调动他们的情绪。

　　在外交政策方面，特朗普敢于对外国甚至盟国说不的勇气和魄力，也部分迎合了普通民众希望重振美国领导地位的心态。经济危机、债台高筑以及奥巴马在外交上的低调、优柔寡断和缺乏“男子汉气概”，让很多美国民众痛感美国的霸权正在衰落，“美国不再强大”。无论是对待俄罗斯在乌克兰和东欧的行为，还是对待叙利亚阿萨德政权，以及对待亚太事务，美国民众普遍认为奥巴马过于软弱、妥协，导致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日益下降。他们希望看到一位坚强、勇敢、敢说敢做、有担当的领导人，重振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

　　但另一方面美国民众又觉得，富裕的欧洲和亚洲盟国在安全方面长期搭美国便车，美国做了冤大头，应该改弦易辙。特别是当美国经济陷入困顿、财政赤字扶摇直上时，该到了这些盟国承担他们应尽的义务的时候了。特朗普要求收缩美国的全球义务，让盟国为自己的安全埋单，显然也是迎合了一部分民众的不安心态。

　　不难看出，共和党建制派的国内国际政策主张与普通民众的需求之间存在着越来越大的裂痕，而特朗普敏锐地捕捉到这一裂痕，并积极迎合了中下层民众的需求，从而成功挑落其他共和党总统竞选人。

民主党反建制派也创造奇迹

　　 问：同样走反建制派路线的民主党竞选人桑德斯为何未能成功？

　　答： 今年美国总统大选让人大跌眼镜的一件事是，不仅在共和党初选中，而且在民主党内也出现了反对建制派的圈外人——桑德斯。

　　74岁的民主党总统竞选人桑德斯在不久前结束的印第安纳州党内初选中击败希拉里，显示出他的韧劲和在选民中的吸引力。但是，对于在党内初选中落后希拉里近800张选票的桑德斯来说，要想赢得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使命。据测算，在接下来的党内初选中，只要希拉里赢得所有选举中大约17%代表选票，就可以成功锁定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除非发生重大意外，这对希拉里来说，可以说是囊中取物。

　　一个有趣的问题是，同样也是以圈外人或反建制派形象出现的桑德斯，为什么未能像特朗普那样创造奇迹？

　　应该说，作为一位74岁高龄，且此前一直默默无闻的国会议员，桑德斯能够走到今天，并给希拉里造成不小压力，已经创造了奇迹。在美国这样一个被认为具有高度个人主义及文化保守主义色彩的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国度里，桑德斯具有北欧色彩的民主社会主义政策主张能够获得如此多共鸣与支持，已经改写了美国的选举历史，并有可能在今后改变美国的政治文化生态。

　　同样需要指出的是，尽管希拉里堪称民主党建制派化身，但毕竟她在美国政坛摸爬滚打数十年，也被公认为是具有领导能力和政策视野的政治家，即便那些喜欢桑德斯或不喜欢希拉里的选民也承认，相对于桑德斯，希拉里更有经验和领导能力。而且，面对桑德斯的挑战，希拉里的政策立场也在不断向“左”的方向调整，以迎合年轻白人选民和中下层选民诉求。另外，特朗普的共和党内竞争对手没有哪一位像希拉里那样能够团结建制派力量，构成强有力挑战。

　　不出意外的话，美国总统选举最终会在特朗普和希拉里之间进行对决。谁会笑到最后？美国人是选择“怪人”特朗普，还是标准建制派希拉里？尽管难以逆料，特别是在今年这样一个“一切皆有可能”的意外迭出的选举年中，但我仍想大胆猜测希拉里将会是最后的赢家。尽管希拉里是不被美国民众喜欢的政客，但是人们可能更不愿相信一个满嘴跑火车的真人秀演员，毕竟治国不同于纯粹的作秀。

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　韦宗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