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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者|永远的果育堂街

来源:新民晚报     编辑:李茜     2018-06-11 17:09 | |

来源/视觉中国

果育堂街,除了上海老城厢里的老上海人,现在大多数的上海人不会知道这条小街。作为一个曾在这条小街里生活了30年的果育堂街人,我心底里常常会惦念着它。

记忆中的果育堂街是简陋的、陈旧的,却也是亲切的,它融揉在我童年、青年的生活里,深深地定格在我心里。

生于上海、长于上海,迈入花甲之年的我依旧生活在上海,只是我早已不在果育堂街居住,对果育堂街,我有深深铭刻心底的广义上的故乡情节。

果育堂街,位于今天豫园商城的西南面,是昔日南市老城厢里织网般密集、纵横交错街巷中的一条小街。果育堂街呈南北走向,北起薛弄底街,南迄复兴东路,街长约260米。有些巧合的是,果育堂街的南北两头,一个负责进口,一个司职出口,南面尽头有一家供应早餐的点心店,北面到底则有粪便池和垃圾箱房。

说起果育堂街南面尽头的那家点心店,我会想念儿时吃过的大饼。那大饼捧在手里热烫,有质感的厚重,大饼的底面白而微微焦黑,大饼正面泛着黄橙橙油亮光泽,上面还撒有喷香的芝麻和细葱段。大饼有咸甜之分。我偏爱咸大饼,咬一口,正反外皮微脆,内里富于烘熟面制品的肉质感,有嚼劲,咸香,咀嚼后口有微微甜感(吃咸大饼时,不必佐豆浆等饮品,否则品不出这样感觉)。甜大饼里流淌的糖馅霸占味蕾,甜腻的糖汁盖住了面制品原汁原味的美感,所以,我不喜欢吃甜大饼。那时的点心店,虽不是连锁,但每家点心店里的大饼似乎都是一个口味,好吃。

现在,我已经很难尝到这样口味的大饼了。科技的进步和发展使人欣喜,手工食品制作质量的退化让人喟叹。浮躁的逐利驱动,使得摊贩们制作大饼时短斤缺两、粗制滥作。现在的大饼普遍薄如脆饼,毫无嚼劲;有的咬在口里仿佛吃炒麦粉,满嘴粉末。偶尔尝到口感好的大饼,心里雀跃不已。比如,昌化路昌平路口的那家老山东大饼摊的大饼,我吃过两次,觉得有儿时的口味,隔了许久,又专门骑车过去欲慰吾口,可惜因旧房动迁,已不见踪影;后来发现下南路大饼摊的大饼也还道地,我会时而跑去买一个尝尝,家人笑我,可他们不懂我的心,我咬嚼着有些儿时感觉的大饼,其实是在品味追念果育堂街时光岁月的温馨记忆。哦,这样有着儿时美好记忆的大饼,不知道上海还有几处?

说了进口,接着唠叨一下果育堂街北面到底的出口。让人反感腻心的排泄物毋庸讲,只说居民的弃物。那时的垃圾箱房(我们都叫它垃圾洞),相对清爽,很少有堆积如小山一样触目的垃圾,垃圾洞里基本只有一些煤炉灰,豆壳,螺蛳壳以及一点点生活尘屑之类不能回收的垃圾。那时居民生活水平低,对家中废弃物的回收格外看重。餐毕后的猪肉骨头、碎玻璃、碎布条,都会送去附近方浜中路(就是现在的上海老街)上的废品回收站卖钱;甲鱼壳、鸡胗皮有走街穿巷的小贩上门回收,晒干的茭白壳可以做枕芯填充枕头,宁蚶壳可以用来荡马桶;那时人们瓜果吃的不多,也少有丢弃的瓜果皮核;知道柴爿店么?果育堂街附近的“陈士安桥”(也是小街名)有柴爿店出售柴爿专供居民引火燃煤炉之需,所以,居民家里废弃的木料、纸张,不会丢进垃圾桶,燃煤引火还不够呢。

回忆过去,对比现在,遥想未来,看着现在各社区里垃圾箱时常堆积如山的生活垃圾,我这庸人真为我们这个蔚蓝色的星球担忧,不仅是社区的垃圾,还有天空的雾霾、还有河流的污染,我怕人类最终是自己消灭自己,但愿我这只是杞人忧天!

哦,跑题了,话说回来。

以前,我住在果育堂街34弄3号,那是一幢陈旧多格局的石库门房子。滑稽戏《72家房客》是艺术的夸张说法,一幢独栋石库门房子,不可能有这么多住户。但在我们3号里窄小的石库门空间内,居然也有13户住家!其中底楼有6家住户,分别是:东面前后统厢房的“开屏姆妈”家,西面前厢房我家、后厢房“荣栋姆妈”家,还有后面房型较小的灶披间等三间房子有杨家、“三毛”家和“云珍阿姨”家;楼上也有6家人家,从中间数起依次是:前楼“爷佬佬”家,东厢房楼上前后是“徐老师”家和“乐康”家,西厢房楼上统间住“张阿婆”家,亭子间有“子良”家,高高在上、小小的三层阁里也住着夏家;此外,还有悬挂在客堂间和前楼之间,光线幽暗的二层阁,住着鳏夫“老伯伯”。生活极其节约的“老伯伯”,他吊挂在二层阁窗前小小的竹制碗厨里,佐餐的咸鱼生了蛆,会爬出碗厨掉落在我家门前,我们小孩子好奇地看蛆蠕动。原本有三米多高、敞亮的客堂间,硬生生被搭建的二层阁截去上半部分,显得低矮压抑;二层阁地板上钉有很多大铁钉,一枚枚大铁钉穿出地板被敲弯在阁楼板上,虽然不碍事,但看见如蚯蚓蜈蚣般横伏在头顶上方的裸露铁钉,也有些吓势势的。只有光头大高个“爷佬佬”例外,他是我们3号里唯一的个头会触碰到二层阁地板的人,有时疏忽忘了低头走过客堂间,老头的光明顶就会与密布弯曲大铁丁的楼板硬碰硬,“爷佬佬”会揉揉碰疼的头皮恨恨骂娘。

我们石库门房里有前后两个天井。石库门楼下露天的就算是天井。我们3号里的后天井,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窄窄只有一米见宽、三米长左右的一线天而已。坐在后厢房窗下的竹椅上,看后天井的天,真有种坐井观天的感觉。记忆中客堂间前面的大天井,用来洗衣洗菜,所以不管晴雨天,地上总是湿漉漉的,楼上楼下人家也总会用晾衣裳竹晾挂洗刷后滴水的湿衣服。

我们3号里的制高点是三层阁。它的房型逼仄尖顶,阁顶向两边倾斜,呈等腰三角形状,屋内除了中间部位,靠墙地方低矮站不直人,绝对低矮处,比幽暗低矮的二层阁还要低,仅可放一张眠床作卧榻之用。不过,因为有老虎天窗,三层阁的光线很亮堂。童年玩耍,我曾与夏家兄弟一起用扶梯爬出老虎天窗,观看屋顶的风景。整个3号里石库门房的俯视图,在一爿爿成行成队、排列整齐的黑褐色瓦片世界里,呈现清晰而直观的轮廓。石库门房顶全部由瓦片铺就,屋脊中间隆起向两边倾斜。我小小的人儿,作猴子状在屋顶战战兢兢地移动挪爬,轻轻地怕踏碎滚落瓦片,慢慢地怕身子坠落地下;我悄悄地站在楼顶看风景,看风景的人看不见我;高高在上的我,伸手拽不下一片云彩,看着黑压压、挤挤挨挨的一幢幢高低、形状不一的房子,唯有空中飞人能一跃而过街巷,跳至我欲去楼房的感觉。

现在人们爱养宠物,尤其是狗,那是玩赏、解闷。我以前住在果育堂街里,没有狗,只有改善居民生活口食品质的鸡。看见过斗鸡吗?许多人会说影视里看到过,也许你还看到过真真切切的斗鸡。但你知道鸡也会打群架吗,没有吧?

以前在我们果育堂街整条街巷里,走进居民房前屋后,随处可看到关养在鸡笼里的鸡,我也时常在各处弄堂或天井里,看到散放的或嬉戏或觅食跑动、结对相伴的鸡群。我们石库门里也有几家人家养着鸡。楼上人家养的鸡,时而关在鸡笼内,时而散放在楼上的楼道里、楼梯口;楼下住户也如此关放饲养,不过楼下鸡在天井、客堂间的活动范围要比楼上鸡的范围大,开心指数也高。时间长了,自然形成了楼下鸡群和楼上鸡群,彼此散放时,各自有了习惯的约定,你不上来,我不下去。从不合群。两个鸡群互相活动的分界线就是石库门的楼梯。楼下鸡走到客堂间的楼梯口为止,不会登越楼梯台阶,楼上鸡活动范围小些,所以,楼梯也是楼上鸡的走动空间,但它们一直下到楼梯末阶台级,就不再下楼。仿佛动物世界里两个狮群各自的领地,互不侵犯。若有侵犯,必将导致杀戮和战争。

不知是什么起因,也不知是哪方误入对方活动区域,导致了两个鸡群的群殴啄斗。战斗区域在楼梯末阶宽大的台级上。双方各以自己鸡群里的鸡为战友,协同与敌对方啄斗。鸡世界的惨烈战斗,双方已不顾往日彼此的分界线,楼下的鸡战上去,楼上的鸡斗下来。鸡在楼梯上的啄斗场面,有点像剑客在楼梯上械斗。双方蹦跳、扇翅都有些不便。楼下的鸡从下面往上打架,有些吃亏,好在楼下鸡群数量多,并不落下风,楼上的两只鸡无奈且战且退。我兴奋地看着两个鸡群的啄斗,从末阶台级一直打斗到楼梯上面好几级台级。打斗的鸡,最后被鸡主人劝架抱回。这场鸡群之间的战斗最终没有分出输赢。因为,理性的人们还要靠自己的鸡每天产蛋呢。

在被岁月尘封重重叠叠的果育堂街记忆里,给我印象最深、裸凸易取的时光碎片还是位于北张家弄和果育堂街交界口的烟纸店。有关烟纸店和与烟纸店的有关往事,套用一句《桃花源记》里的话来反向比喻,我可以如数家珍地说给“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年轻人听。

那家烟纸店,在南市老城厢那片密集逼仄的巷弄里,地理位置极佳,一边可以观望往来东面和北面“三牌楼路”、“旧校场路”的行人过客,一边还可以野眼来去南面和西面“复兴东路”、“河南南路”的男女童叟。烟纸店像一个瞭望哨,老城厢里的人间风情都在它的视野里;因为市口好,附近闲散的居民,或是到烟纸店里买烟酒牙膏手纸的顾客也喜欢逗留在这里说两句闲话、看一会儿风景,这里又像是传播家长里短坊间消息的集散地。

烟纸店里的老板很老了。我小时候对他的印象是:高挑个子瘦长脸,留着花白胡须、鼻孔下有时会不自觉地流出一丝清水鼻涕挂在嘴唇的胡须上,他时而会拿起长杆烟筒抽吸两口烟,有些耳背,在店里站柜时也有些糊涂。有小孩子去烟纸店买零食时调皮着说“老板老板,桃板桃板”。

现在,年轻人流行健身,老年人崇尚养身。五十多年前,食物匮乏,民众生活清贫,一日三餐仅能温饱,但老年人也渴望延年益寿。彼时,烟纸店的老板喝了黄鳝血酒滋补身体,有说是喝了黄鳝血要立即跑步,不然血会在人体里凝固。于是,老板绕着烟纸店四周的果育堂街、北张家弄、张家弄、薛弄底街跑圈子;年老体衰的他跑一会儿就跑不动了,性命攸关,不能停下!于是,比老板年轻好多岁的老板娘赶忙架起老板的胳膊继续不停地跑步……这件事曾经响动四邻。

这家烟纸店,是短短的果育堂街的一个亮点,是闲散的大人们汇聚的天地,也是莘莘学子们相会的场所,同学们会在这里彼此等候;雨天里,我也曾与同学共撑一把雨伞从这里一起去敬业中学上学……

果育堂街上还有一个更小的真正的烟纸店,它只有一个近一米长的玻璃柜台,柜台里放着各种牌子的香烟,另外配备一些纸、蜡烛类民用小商品。其实算不上店家,它只是一个住家,出售烟纸只是那家人生活中的附带谋利,瞟过玻璃柜台可以看见这家人家的种种生活行为。这家人家住的是过街楼,楼下一半被搭建成窄长的烟纸店,留下一半供人穿街行走,按现在眼光来看,楼下的烟纸店是违章建筑。除了买烟,很少有人光顾这家烟纸店,但沿着烟纸店穿街而过却给许多路人带来便利。

这家比邻社区“第三食堂”的小小烟纸店,坐落在果育堂街70弄“育德里”的南面出口处。哦,果育堂街名这样美好,就连果育堂街里的弄堂“育德里”也给人美好的想象……“育德里”原是昔日果育堂的善堂用房。

果育堂街街名源自于昔日的“果育堂”,“果育堂”前有一条路-----就是果育堂街。

咸丰八年(1858年),上海人江驾鹏等人提议集资创办了义务小学,吸收流浪儿童和无力支付学费的贫民儿童入学。并取《易经》“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之句为“果育堂”。

在上海众多的街衢里,果育堂街是一条不起眼的小街。但曾经的“果育堂”,犹如它“果育”名字,给人善爱,让人暖心。除了救助流浪儿童、帮助贫民儿童办义塾,为难民办善堂;“果育堂”还开展多种社会公益和慈善事业,“果育堂”创办的轮船救生局,是上海创办最早的水上巡逻和救难机构;“果育堂”还办过一件关心黎明百姓的大事——成立了老城区里的最大救火会,“果育堂”置办的头号洋龙是当时的国内之最。

果育,果育,君子果于行,育以德。“果行育德”就是以果敢、果断的行动去培育、培养自己和他人的德性和德行。

在豫园地区旧城改造不断推进的旧房拆迁中,前些年,有怀旧人士描述,果育堂街仅剩下3个门牌号码的街长。不知道现在是否已消失殆尽?但果育堂街在我心里永远不会消失,它不仅承载着我30年的生命岁月,它的独特、寓意美好的街名,更让我这个从果育堂街长大走出来的人,为之自豪。

生于果育堂街,长于果育堂街,我从这里奔赴农场上山下乡,又返城回到果育堂街。果育堂街啊,你堆叠在我心里的陈年旧事太多,很温馨,也很琐碎,阁楼和隔墙板提醒着果育堂街人,窄小的巷子载不动未来幸福的向往,于是我出走,做了老婆家的上门女婿。可我的心里也同时装上了你——果育堂街。

天上云彩悠悠地飘向天宇远方,果育堂街渐渐地淡出人们视线。

挥挥手,作别一片天上的云彩容易,挥挥手,要忘却心中的果育堂街太难!

作者:周云海

本次活动是由上海市文明办、上海市教委、上海市新闻出版局、新民晚报社联合推出,“阅读者”征文优秀作品将收录进《阅读者》丛书,在2018年上海书展上发布。

投稿邮箱:yueduzhe@xmwb.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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