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外圆内方教之道

　　朱文

　　有这样一批“学霸”：当同龄人还在准备高考冲刺时，他们已早早将海外知名大学的“钥匙”握在掌心。“学霸”是如何炼成的？他们的成长背景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启示呢？

　　从浦东走向世界

　　抵达上海浦东复旦附中分校之前，会越过一些厂房、民房，间或出现农田。不由得会令人思量，如今的复旦附中分校，会是什么模样？眼下，它所处的位置，以前算是川沙地界，现在归属曹路地区。

　　距离学校还有一个路口，就看到几乎和一个街区等长的操场。进入教学楼之后，我猛然意识到，这幢主教学楼的外圈，几乎是一个圆，就像是“围屋”。若沿着走廊走一圈，则恍悟，走廊勾勒出的是一个正方形。换言之，主教学楼的结构是——外圆内方，中有天井，颇有几分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建筑。

　　学校是由浦东新区教育局委托复旦大学附属中学承办的一所寄宿制高中。2011年动议建立的时候，校舍还未破土。2013年8月29日，这一片区总建筑面积4万余平方米的崭新校舍才启用。大楼外墙上“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闪闪发光。

　　一行身穿校服的外国中学生，举着校旗，正在宽敞的天井里，与中国中学生拥抱告别。负责学生活动的韩文明老师介绍道，与海外中学生的交流，在这里是常事。今年第一批在这里读完三年高中的76名中学生里，有十几个都直接申请了海外大学并被录取——在这个学校里，似乎也是常事；在学校外，听起来却颇有些轰动了。

　　这些孩子是如何做到的？

　　索性拿下双专业

　　刘建邦是其中一位。他的选择正如其名，暗含着雄心壮志：他被美国卫斯理安大学（Wesleyan University）的两个专业录取。这两个专业，是两极——电影、工程。这绝非“文理兼长”四个字可以概括。一般学生，可以憧憬，但未必能考上。重要的是，今后4年能安排自己在艺术与科技之间来回穿梭并保持平衡。

　　刘建邦喜欢电影，业余时间都用来研究一个很专业的问题：朗·霍华德导演的近期电影为何不如《达·芬奇密码》。他甚至在学校里创建了“广电部”——广播电视部门。学校大手笔投资了录音棚、摄像机、单反相机等等设备。钥匙搁在老师手里，刘建邦需要使用的时候，向老师登记一下就行了。就这样，他觉得“不想18岁的时候不去追梦”，报考了电影专业。

　　至于学工程，那是父亲的教诲。像大多数家长一样，对刘建邦的选择，他的父亲心里没底。他坐下来与儿子“分析前景”——在他看来，读了电影专业，“失业”的可能性，有点大。这样的分析，若放之目前全社会的就业形势，似乎也不能算错。艺术家大多都是“个体户”。每年想考入艺术院校的学生，若不成名成家，很可能喝西北风——就像没拿奥斯卡最佳导演奖之前的李安一样。做家长的，总还是希望孩子选一条看起来更稳妥的路。

　　父亲的忧虑也不能说没有道理，那索性，一口气拿下双专业吧！然而这就意味着，他已经得开始“预习”大学课程了，平均每周要看250页书。比起其他拿到海外大学录取通知的同伴，刘建邦要付出双倍的时间和精力。

　　而被同学们开玩笑戏称“男版刘建邦”的宋系风，选择牛津大学化学系的举动有点与众不同。这位胖乎乎的小姑娘，在其他同学无一例外选择去美国读大学的时候，却选择了英国。

　　相较于美国人“咋咋呼呼的热情”，“我更倾向于略带疏离感的交流方式”，“这样更尊重个人空间。”在牛津的面试，让她感觉到英国教育体系的不同。她被面试了三次，都是“纯学术范围的面试”，每一次都是“有机”、“无机”、“物理”、“化学”这四个字的不同搭配：“有机物理化学”“无机物理化学”等等。但是，面试的时候，那些老教授们始终以启发式的问题来帮助她走向正确的彼岸，而不是“监考”。

　　喜欢英国式学术氛围的这位女孩也喜欢电影，让她推荐一部电影，“《窃听风暴》吧，”她又特地补充：“不是香港那个，是德国的那部。”

　　给你自由让你飞

　　一说起“学霸”，我们脑子中好像会出现某些固定的形象；其实，他们各有各的风格，各有各的可爱。刘建邦戴着眼镜，清瘦，谈起话来放得开也收得回；宋系风随意扎着长发，也戴眼镜，圆圆的，说起话来看得出始终在思考；而拿到卡耐基·梅隆大学计算机工程录取通知书的张梓玥，打扮得更像文艺少女，每说一句话，都会追加一句此时的内心戏……这些个性完全不同的少男少女，亲如一家人，以至于当张梓玥自嘲“我这么做妈妈会怎么想”的时候，隔着桌子的李亦琳立刻做了一个“抚摸头顶”的动作，以示安慰的同时，自抬了辈分——大家看到，哈哈哈笑。

　　这些个性鲜明、生气蓬勃的“学霸”，是怎么养成的？

　　韩文明老师介绍说，虞晓贞校长从2013年起推出“走班制分层教学”，是锻造性格、接轨国际的创新之举。走班，就是按照每一个人自选的课程，在“外圆内方”的教学楼里走进各自的教室上课。也就是说，76名高中生从高一起，虽然分属各自的“行政班”，但是一上起课来，就按照自己的兴趣和能力，走进与“行政班”的同学不一定相同的“学术班”。而“行政班”只在上体育课或者课外活动时，才同出同进。于是，这就又形成了“一人一课表”——每一个人的课程表都未必重合。

　　看起来有点麻烦。活到16岁，开始了“相对的自由生活”，同伴还未必与你同路。外圆内方的教学楼，很容易让人绕圈圈。“万一迷失了，就会失去一节课。”

　　76人的适应期有长有短，短的几周，长的几月。自由，有时候给人带来的反而是无所适从；可当你理解到它的真意，你的人生就将从此起飞。手握弗吉尼亚大学建筑专业和密歇根大学建筑艺术专业两个offer、还没想好去哪一所的王海明一语中的：“给你自由，就是让你学会自我管理。”

　　因为上课要各进各的门，所以，交作业也随之复杂了起来。每间教室门口，有一个柜子，分好A、B、C三层。学生们按照各自的学习进度，把各自的作业放入对应的抽屉。老师自取、批改后，再放回原处。因此，上课、交作业，都需要事先规划路线。宋系风无意中已采用运筹学的方法，来处理交作业这一环节。为了找到“最省力的优化路线”，她甚至会提前两天把另一份可以“顺路”交掉的作业做好。如果有人希望她代交一份她也乐意代劳：“反正我已经做了功。”“做功”是一个物理概念，指的是消耗能量。在平地上走路没有能量转化不算“做功”，而上楼梯需要消耗能量，故而爬楼梯，就是“做功”。在爬楼梯的过程中，拿一本本子也是拿，拿两三本本子也是拿，拿几本本子消耗的能量可以忽略不计——这就是宋系风代同学交作业“不累不麻烦”的“逻辑”。这是中学生之间可以心领神会的俏皮话。

　　刘建邦与“男版的自己”很熟，顺势以宋系风的体重开玩笑：“与几十公斤相比，多几张纸确实不算什么！”大家忍不住莞尔，宋系风倒也大度：“这是早锻炼啊，好比晨跑。跑一圈下来，神经开始活动了！”

　　中学生的对话处处有机锋，处处有知识，常常还有哲思。“比起理科，我们的文科未必更好。当然我们的理科确实也很好……”这话说的不知是不是谦虚。其实，到底哪一科差过呢？

　　恒量作用很重要

　　学生们起飞了，越飞越快。这时候，考验的就是老师了。

　　因为“一人一课表”，因为每个班简直是“大相无形”，无从“抓”起，加之他们都处于自我发现时期，一无所长当然困惑，但是“多才多艺”也会引发“选择困难”。例如，刘建邦的双专业就是自我加压；王海明不知去哪一所大学学建筑，也确实费一番思量。并且，这是一所远离市区的住宿制高中，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会直接影响到学生对社会生活和自身的认识。

　　人，是最大的变量。所以，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必须保持恒量，才能确保教学是自由而有效的。为此，学校有“导师制”，配置的导师是以一位老师对应10位学生的比例，展开各类辅导。每一位学生刚进校时，还可以选择一位导师“对口”。

　　导师指导的，除了学业，更多的是“精神生活”的互动。相对情感外露的张梓玥说到此时，不免略显“哀怨”地表示：“我一开始，就被两位导师抛弃。”韩文明老师解释道：“不是啦，只是比例问题嘛……”在浦东复旦附中，随意哪一段对话都包含着课本知识。

　　他们的导师也都很年轻，从外形看来仿似他们的同学，实际上也不过大上几岁罢了。因而，师生之间颇有共同话题。宋系风的导师觉得她颇为“不拘小节”，与其他爱打扮的女孩相比，她可能想得更多的是科学甚或哲学，结果，送作业几乎成为她最大的“运动”。“她喜欢的事情都比较静态”，业余爱好，也很安静：刻橡皮图章——刻的是她喜欢的电影海报《搏击俱乐部》。这是一部好电影，有着一幅热力四射但是也很考验耐心的海报。刘建邦、张梓玥一听就补充道：“这要用日本刻刀刻，但是，可费刀了！”

　　张梓玥说，学校最好的特色之一就是“开办社团很容易”。办社团的手续也简单。大家纷纷创办各类社团。热爱活动的刘建邦，就是在不断参与学校各类活动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对电影的一往情深的。因为学校人不多，活动又多，“所以大家参与度很高，很忙。”因而，他们觉得自己比其他学校的学生“更团结”，“有了空才会去搞‘寝室斗争’……”

　　成熟而不失风趣

　　除了自发活动，校方还会组织出游，到各地去长知识、长见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确实也促进了76人的感情，以至于“我们76个人就像是一个班”。在这个班里，10％的学生已经拿到了海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却依然在学校里上课。他们个性各异，有的圆、有的方、有的不圆不方——有一位拿到普林斯顿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同学始终避而不见。大家爆料，他的名字是陈子弘。一位同学说：“他人不在，只看到他的手机在。”另一位立刻接茬：“他就是不想让你找到他，才让你看到手机的……”你看，小伙伴间的这些小心思，没人比他们互相间更了解、更体贴了。

　　而无论他们个性如何，都能被外圆内方的学校接纳。学校，不仅要传授知识，更重要的是育人。好学校应该是一个圆，能包容任何形状甚至形状不稳定还在不断产生变量的少男少女；也应该是一个方，用正确的恒量，为他们导航，为他们助推。

　　这一批准备赴海外求学的高中生，对将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也确实都有深切的思考。他们的答案，有诗意、有哲思。

　　宋系风：有趣的人，不能太有目的性。

　　张梓玥：这应该分广义和狭义吧。广义上，我始终要做一个理想主义的人，可能会被生活逼迫得叫爸爸……狭义上，我想成为一个科学家。此时，我妈妈一定会很惊恐地说，不要啊，今后你还是要结婚的呀！对了，最好别告诉她。这么总结吧，我喜欢痛感带来的快感。

　　王海明：这，就像是建筑，你离它越近，越是看不清它。就顺着目前的道路走，不要太有目的性，坦然面对。有时候，觉得自己在海中央呢……

　　刘建邦：当一个快乐的人。这个“快乐”就包含很多条件，比如要有体面的生活、对得起父母朋友，也要有责任。现阶段，要求自己成熟而不失风趣。或者说，是成熟与风趣兼具的“中和”。

　　圆润地包容每位学生，大方地允许并鼓励他们各自成长；当他们走出学校时，他们将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做题机器”，不是放下纸和笔便四顾茫然、不辨方向的呆萌书生，而是有形有款有规则、有思有趣有底气的“成年人”——别忘了，届时，他们都已经十八岁了。

　　外圆内方，这是中国古代的智慧，也是当代中国教育，应深深思考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