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举：打禅

　　小编的话 徐秀棠有个展览，做得很用心。在展览的序言边上，见到他塑的童子，紫泥参禅童子。双手高拱，十指相拥，膜拜打禅的模样，真被他感染和感动了。

　　打禅

　　———鲈乡笔记之十七

　　陈鹏举

　　徐秀棠有个展览，做得很用心。在展览的序言边上，见到他塑的童子，紫泥参禅童子。双手高拱，十指相拥，膜拜打禅的模样，真被他感染和感动了。

　　我是个粗糙和散漫的人。数十年里，自问自答，独自悲欢，自己和自己周旋。象外的行藏，都不在意。人间的许多领域，知之甚少，由此，可能产生的私敌也少。衷肠无奈，放浪形骸。起先以为可以和魏晋文人看齐了，后来发现人家哪是这样？谬托知己了。人家不散漫，也不粗糙。名声赫赫，宽带大袖飘飘，其实是一批极具仪式感的人。他们的生活和人生，赖以延续，或说赖以续命的，正是一种拒绝粗糙和散漫的仪式感。

　　衷肠无奈相同，形骸举止，竟有仪式感，还可以这样地讲究，教人惊奇。可见，我的粗糙和散漫，本无出典，只是一种放肆。

　　一直缺少仪式感，从此我有点惋惜我的生活和人生了。今天看到的打禅童子，突然让这点惋惜变得漫漶起来。童子打禅，有一种仪式感，一种坚韧地遵守内心的仪式感。这种仪式感，会让人膜拜不已，心生慈念。

　　天底下阳光明媚，这一刻发觉，仪式感无处不在。祭天敬祖，加冕放榜，开犁收获、动土搬迁，红白婚丧，迎新年的桃符鞭炮，端午龙舟香囊，九九重阳茱萸菊花。弹琴之时焚香，行棋之际旁观不语，书画少不了老墨、佳砚、好笔、旧纸，一堂清芬、满腹诗文。喝酒品茗，两者看起来浑朴清癯不一致，仪式感却都是清清楚楚的。读书是一件安宁和喜悦的事，开卷也好、诵读也罢，不论挑灯夜读，还是挂书牛角，仪式感随之不离不弃。读书人读的或说要读懂的，也就是有关人生和生活的仪式感。

　　回到打禅童子，口占了四句诗：“自将心意订今生，泥有莲香六十春。十指参成终觉浅，前生已是打禅人。”

　　艺术在上，艺术家匍匐在地，该是艺术和艺术家最好的仪式感。所有的艺术，譬如紫砂艺术，它出生的时候，就拥有了许多可能的仪式感，或者说是无限可能的仪式感。陈曼生选择了一种仪式感。这种仪式感让紫砂壶上有了字画。顾景舟制的壶，无需有字画，依然很有仪式感。一个人静夜里面对顾景舟的壶，感觉面对自己。面对中国人的心意，温良恭俭让。这就是紫砂的仪式感，中国人的仪式感。现在，徐秀棠的紫砂雕塑，也是选择了紫砂艺术的一种可能的仪式感。我想，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后人会记得徐秀棠所选择的这种仪式感。

　　徐秀棠还有有关紫砂的文字和著作。人类文明的延续是文字的延续。文明最后的毁灭是文字的毁灭。我也可算一个作家，但我确信最具有意义的文字，是文献和工具书。文献和工具书，是所有文字和书籍里，是最具仪式感的。徐秀棠为紫砂艺术写下了这样的书，因此，他卓越。所有的艺术家，都有以文字留下仪式感的使命，不然，就是个不完整的艺术家。

　　我们常常失忆。总是提到陈曼生、顾景舟，其实是在极力想起自己的前身。我们的前身，该是紫砂艺术仪式感的打禅人。就像这童子，在那儿，也永远。

　　回到华亭湖畔，已经上灯了。入夜凉爽，好像童子的宽带大袖，带着风。想起紫砂来了，想到一把石瓢壶，忽然有了喝茶的念头。二十年的铁观音老茶是有的，今夜花点功夫喝起来。喝茶的感觉，好像嵇康的琴、阮籍的酒，还像题在门上的凤字、刘伶醉生梦死坐的车。

　　仪式是一种感觉，这感觉赏心，有一种和生活和人生歃血为盟的痛快。沉沦在自己心里久了，以为人只是一个灵魂。其实，灵魂是要打禅的。灵魂的仪式感，远比形骸的仪式感强烈得多，而灵魂对形骸的仪式感，又是有极高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