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重回斯坦贝克的罐头厂街

　　罐头厂街

　　肖复兴

　　世界很多地方，都愿意改地名。地名的更改，都会带有历史和感情的印记。罐头厂街，七十年前叫海景街。1945年，斯坦贝克创作的小说《罐头厂街》，写的就是发生在这条老街上的故事。那时候，这条街是名符其实的罐头厂街，大小罐头厂拥挤在这条街上，全美国生产沙丁鱼罐头最大的工厂，就在这条街的尽头紧靠着大海的地方。那时候，这条街肮脏而杂乱，弥漫着鱼虾和鱼饲料的腥臭味道，走的是罐头厂的工人、搬运工、流浪汉和醉汉。

　　如今，我来到了这条街，这里成为了漂亮的海滨旅游一条街。位于一号公路十七里湾蒙特瑞海湾最得意的位置上，这里成为了人们看海的最佳选择。街的两旁遍布各种小店，海鲜馆、咖啡馆和礼品店，鳞次栉比。街中心开辟了斯坦贝克广场，竖立着斯坦贝克和他的伙伴们的青铜塑像。当然，也还残存着当年罐头厂残破的厂房。有意思的是，仿佛故意没有拆除干净，一面断壁残墙上，画满了一幅渔船和渔民的画，墙的另一侧就是海，成为历史与现实的一种链接。

　　最吸引人趋之若鹜的，是这条街尽头的水族馆。加州沿太平洋一岸的水族馆有许多，它的与众不同之处，除了展出都是蒙特瑞湾海域特有的动植物，更重要在于它是由那座当年最大的罐头厂改建而成。当年，这里是全美沙丁鱼聚集最多的海湾。斯坦贝克的那篇小说《罐头厂街》出版没两年，沙丁鱼消失了，每年可以生产25万吨沙丁鱼罐头的工厂没有了用武之地。这条肮脏的老街，变得越发的破败，面临着世界所有老街同样需要改造而重生的命运。当年，曾经征求斯坦贝克的意见，斯坦贝克的建议如同他“愤怒的葡萄”一样愤怒：拆除整条街道，因为它的肮脏和丑陋，它的罐头厂杀害鱼类，破坏海洋。

　　斯坦贝克的建议，和我们改造老街的思路一致。蒙特瑞的改造者没有听从他的意见，而是保留了这条老街。只是将这条老街改名为罐头厂街，以纪念这位曾经写作过《罐头厂街》这部小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这条街改造最成功之处，是没有完全拆除旧厂房，一部分改建成为各种小店，一部分保留作为历史的物证。最大的改造，是将那座最大的罐头厂改建成为了水族馆。可以说，小店再有特色，海湾再如何美丽，在加州别处可以找到。但是，这样的水族馆却属于独一份。在这里，可以看到独有的海洋动植物，那些形态各具的海龙海马水母水藻龙虾鹦鹉螺，还有鲼和鳐，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最让我惊讶的，是顶天立地的硕大鱼缸里，满满都是沙丁鱼，特意放进两条金枪鱼和一条鲨鱼入侵，沙丁鱼四下逃窜，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海底壮观。那些沙丁鱼整齐排列成阵，一会儿朝一个方向飞奔，一会儿又朝另一个方向飞奔，银色的闪电和箭簇一般，粼光闪闪，伴随着人们的惊呼阵阵，充满着厮杀和逃离的金戈铁马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到当年这里捕捞沙丁鱼做罐头的情景，眼前的情景便不是模拟的幻境，而成为再现的象征。

　　孩子们最感兴趣的是饲养海獭和各种鱼类。看着潜水员抱着鱼食桶缓缓沉入水底，从桶里拿出活生生的小鱼喂那些大鱼吃，各种颜色的鱼围绕在她的身旁，如同五彩缤纷的小精灵在翩翩起舞。而就在窗外平台的栏杆外，海面的礁石之上，正趴着一头母海狮抱着她的小宝宝，广播里正在播送：这头小海狮是昨天晚上刚刚落生的。这引起孩子们的一片欢呼。就在这里，可以看到很多海狮海象和海獭，夏季的时候，还可以看到鲸鱼，这可是到这里才能够看到的独有景观。

　　罐头厂街的水族馆，让我想起在美国圣路易斯市的城市博物馆，是把原来一座废弃的皮鞋制作工厂改建而成。两万三千平方米的工厂，如今成为一座别致的儿童游乐园。在历史的变迁中，城市和老街都需要更新和改造，只是，思路并不仅是破旧立新拆掉重建的一种。旧工厂的改造，也并非仅是我们北京的798变身出租地盘的艺术场地一种。如圣路易斯市的城市博物馆，如罐头厂街的水族馆，变为可以为普通人共享的公共空间，值得我们镜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