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观樱何须花期

　　樱花盛开之日

　　叶兆言

　　女儿好不容易去大学当老师，这年头，新人新办法，在大学里混，要评个副教授，比混博导还难。各项规定，条条和框框，铁板钉钉，不能一丝一毫含糊。必须国外大学进修一年，于是选择了日本。都说那里樱花最好看，女儿早就说好，到日子一定安排老爹老妈去观赏。

　　小日本讲究，各个城市樱花开放的最好节点，都有详细说明。我这人过日子糊涂，能马虎则马虎，此次专程去看樱花，所以特别认真。几年前到过东京，导游一个劲地说樱花如何，说得心动，当时便许下愿，选个盛开的时候，再次造访。

　　一定要把日子选好，不为别的，为了好好地看樱花。因为认真，自己也觉得好笑。不就是看个樱花吗，有什么必要那么当回事。自家门前也有几棵樱花，看花蕾，已做好绽放准备，便在电话里跟女儿唠叨，讨论花期会不会提前，毕竟离预定日子还有二十天。女儿也有些担心，她所在的东京大学一株樱花已经盛开。

　　惜春长怕花开早，我们的担心挟着几分自私。东京大学的藤井先生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是著名的汉学家，他安慰女儿，说樱花花期很短，可是在日本有太多，树多品种多，次序开放，意味着会有一个相对长的周期。要坚决相信数据，日本人的记录绝不敷衍了事。以东京为例，今年开花预测日是3月21日，盛开预测日为3月29日，去年实际开花日是23日，再前一年实际开花日是25日。我们预定23日到达，待半个月，耽误不了。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凡事不能太当真，太有心就不对了，太过分执着就可能是问题。父亲生前常说，无心无意最好，不知不觉才是最高境界。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人生乐趣在于不经意的偶遇，做人如此，赏花也如此。譬如人之身体，平时无病无灾，突然意识某部位的存在，你开始感觉它了，很可能是出了故障。

　　其实根本不太在乎什么花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只要有心，哪里都能欣赏，看樱花的地方太多，在哪都是看，“岂必太牢然后为礼哉”。樱花据说产自中国，发扬光大毫无疑问在日本。当年黄侃先生赋诗咏樱花，开头两句“春风被广堤，复值蛮花开”，结尾则是“故宇多芳华，何必栖蓬莱”。

　　说来说去，还是思念负芨游学的女儿。如果不是她在日本，也犯不着千里迢迢。自出生以来，为进好学校，为做好学生，女儿总是在辛苦读书。此次去日本，一切都由她安排。女儿大了，我们也老了。机会难得，既然是机会，那就顺乎天意，让女儿带着我们，好好看看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