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日子在华沙

　　小编的话 雪中华沙，严肃、冷酷、忧伤的气质，有着某种持之以恒的灰暗底色……

　　下雪的日子在华沙

　　薛舒

　　其实三月一日已非冬季，可是冬季在欧洲的中部却驻留更久。那个叫“华沙”的城市，我总觉得，波兰人给它起了一个中国名字。很少有人知道，这名字来自一对叫华尔西和沙娃的恋人，类似中国的“梁祝”。人类总是习惯用音乐、绘画、文学的方式记录美好的爱情。我想，华沙是一个“音乐”的地名，且，三月一日，恰是肖邦的生日。

　　然而还是觉得，它是一座凋敝与繁忙并存的城市。

　　落雪的天，夹着零星雨丝，使城市呈现萧瑟。赶路的人在积了薄雪的大街上留下斑驳凌乱的足印，无一例外的严肃面容，又使它趋于忙乱。雪一直未停，人们的脚步也并无停留的意思。几乎所有女人都有挺拔的身材和修长的双腿，丝袜里隐隐透出肌肤的色泽，似乎，她们并未感觉到华沙的寒冷。也许是历史留给这个城市过多的寒冷，外来的我感知着，城市里的人们，却生活在奔忙中，生计使他们的日子正常。

　　也有百无聊赖的人，立在街边抽烟，靠着咖啡馆外墙，雪花夹着雨点落在他们身上，亦是落在我身上。我的彻骨体会，并非是他们的。女人的烟熏妆，男人忧郁的目光，抑或他们共有的严肃表情，在我眼里，却是自由和落拓。

　　同样严肃的表情，在居里夫人的每一张遗像中呈现。心思缜密的天蝎座女人并不擅长以笑示人，她在玻璃橱窗里沉静地凝视世界，过于理性的目光甚而显得冷酷。钋（Po）和镭（Ra）的诞生地，就在一栋平常居所的三楼。他们叫它“实验室”，而我看见的，却是斜纹细雪背后一百多年前的景象。亦是阴雨的早春，门外那条石板路上，马车疾驰而过，居里先生带着他的灵魂远走高飞。也许，就是从那天开始，微笑从她脸上消逝。

　　雪依然在下，灰色的科学协会大楼门外，哥白尼扛着两肩碎白安坐，地球仪在他手中永久停顿，雪只落在北半球。而我眼里的世界，就滞留在他手里，长久处于寒冷。就这样，科学以冷酷的姿态耸立在这座城市的众多角落。

　　雪还在下，落在肖邦的家门口。随处可见的街头石凳上有播放器，按下键钮，钢琴曲便在落雪的大街上飘舞。据说，音乐家39岁英年客死法国，依照嘱托，人们把他的心脏送回故乡华沙，然而他的爱情归宿，却不知所终。也许因为雨雪交加，或者音乐家沧桑的身世，钢琴曲在彼时的街头，听来便是浪漫而伤怀。我相信，这个脸颊尖瘦、表情严肃的男人，一定是在这样一个寒冷阴湿的季节诞生，是的，三月一日，我总觉得，1810年的这一日，华沙亦是下着雨夹雪。两个世纪前，铅灰的天色下，音乐以忧伤的面容出世、隐伏。

　　然而，无论是哥白尼、肖邦，抑或居里夫人的时代，人们都无法预知未来，无法知晓一场或另一场战争即将纷至沓来。可是这个城市，却早早地以严肃、冷酷、忧伤的气质，预示着某种持之以恒的灰暗底色。它与周围的任何城市显现着不同，不屑于刻薄的尖锐，似一剂注入血管的冷冻液，潮湿而锋利。在雨雪中站立片刻，你会发现，你渐渐冻结的身心，正变得越来越严肃，犹如这里的科学，以及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