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动物园

　　喋血动物园

　　杨博斐

　　在巨型都市里，去兴建一座野生动物园，这主意听上去就很酷。让困在钢筋水泥的巨笼里的都市人，一迈出家门槛，就能观赏到撒着欢自由奔跑的动物。堪称绝妙。

　　但这也不过是二十年前的事，排头兵自然还是深圳。深圳在南山市郊画了个圈，1993年，第一座野生动物园拔地而起。随即是上海，1995年。然后就推向了全国。北京野生动物园，要等到新世纪，直到2001年才开张。

　　第一次去野生动物园，我还是个学生。走上大巴车，司机风驰电掣，车窗外的景色，就像一场青春回忆，如风一般，向后退行。下车的时候，我还惦记着匆匆一瞥的老虎。我觉得老虎应该倒付给我二百块门票。因为被锁在长罐头一样的铁皮箱里的，不是它们，而是我自己。但老虎自然也没兴趣看我。夏目漱石的猫先生，早就对人类有如下评价：脸上没毛，样子丑陋得很。大猫和小猫的观点，想来不会有什么区别。

　　二百块是找不回来了。之后，和女朋友约会，我都选在门票四十的上海动物园，可以对着笼子站一整天。在对动物的道德上，女人总是比男人更敏锐。她说，你看它们被关在笼子里，连腿都伸不开，多可怜啊。男人当然更加哲学而思辨。我说，它们不过是从一个小笼子，换进了更大的笼子。就算隔三岔五，抓一只活鸡玩，也难讲能保持什么野性。几年以后，最近血淋淋的事实证明，女人是对的，哲学是错的。

　　网上的言论一面倒，责任全归游客自己，这足以证明当下公民素质的提高。自驾无可厚非，否则二百块只能换得一瞬，连视线相对都做不到，所以，自驾必须是游客的权利。园方也做足了警告，总不见得五步拉一条横幅。那么，游客不要作死，就成为了权利背后的义务。更别去指望老虎学佛吃斋。之所以有野生动物园这个主意，不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维持野生动物的天性吗？北京大兴，既不出产东北虎，也不出产华南虎。老虎是拆迁户，就算混到了皇城根下，住上了十万一平的独户小院，可背井离乡，它未必开心。人类已经剥夺了老虎的自由，老虎不欠人类。

　　因为死了人，园方就算没有责任，可能还要赔钱。有受害者闹，就容不得你不退步。从公路赔到医院，或许是当下的可悲必然。那咬死人的老虎，是不是也该枪毙偿命？然而非要把老虎当人，就更讲不通。动物何哀？村上春树在《奇鸟行状录》就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日军撤出东北时，端枪射击，扫死了整座动物园里的动物。喋血满园。其中蕴含的残暴，不言而喻。

　　到这里，我们才陷入了真正的悖论。一只咬死人的老虎，从道理上讲，就应该继续优哉游哉地在动物园里闲晃。如果我们能接受这样的荒诞，才证明我们终于进入了现代文明的道德视域。人类是自然的支配者，和反垄断法一样，支配者就必须向后退。这才是真正的公平和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