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虎耳草

　　小编的话 虎耳原长在山野之间，移来城市，也是委屈它了。想起沈从文，原也是山间一条莽汉，自在逍遥，后脱去短褂，换上长衫，步入城市。直到笔被折断，梦被敲碎，尝尽人间悲苦。是福是祸？本也是说不清的。

　　如梦虎耳草

　　尹大为

　　由一段文字，而发心去找一株全然陌生的植物来豢养——虎耳草，于我，算是平生第一次。

　　大学时代，超级喜欢汪曾祺老先生的文字。一直牢牢地记着他写老师沈从文的这两句：“沈先生家有一盆虎耳草……很多人不认识这种草。这就是《边城》里翠翠在梦里采摘的那种草，沈先生喜欢的草。”像梦一样的草，多美啊。

　　后来工作了，一天，突然看到广州朋友小戴的博客里赫然贴着一张“虎耳草”。原来他回湖南老家探亲，在路边偶然见到一株虎耳草。他恋乡情切，摘了一朵，带回广州。原来虎耳草长这样啊。

　　于是，去网上寻寻觅觅。在我常去消费的那家菖蒲网店，竟然见到老板也吊着一盆虎耳草。毫不犹豫，立马付钱。两天后，包裹来了。兴冲冲打开一看，却大失所望。才小手指头尖大的叶瓣，不过三五颗，完全可以用老上海人口中的贬义词来形容：“稀毛瘌痢”。这难道就是我梦寐以求的“仙草”？心绪沉到谷底，草草糊上烂泥，丢到一边。

　　几个月后，突然发现，病病歪歪的“稀毛瘌痢”，竟挺立起来。叶盖长大如小拳，上印白纹，间有绒毛：终于长得像棵草了。

　　这么卑微的“小角色”，真不知是谁给起了这么一个霸气的名字。查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倒也有“虎耳草”这一说了：“虎耳生阴湿处，人亦栽于石山上。茎高五、六寸，有细毛，一茎一叶，如荷盖状。”清初《花镜》里也有记载，还说：“以粪坑边瓦砾，敲碎堆壅其侧，则易长。”身处闹市中心，哪里找农村般的粪坑去？但也可见，此草本就是轻贱之物。我也一直痴想，为什么它不叫“猫耳草”？可能草本低微轻贱，一叫“猫耳”，更低如微尘了。如叫“虎耳”，倒也可长些威风。

　　原以为，虎耳草也不过就像我养的菖蒲一样，平平凡凡，就是这么一盆草了。过不几日，叶间袅袅向下拖出长长的红丝，尖上又闪出几多星星小叶。又有几竿细枝直冲云霄，五六倍高于原草，活像发报机的天线。又过了几天，突然一天早晨起来，发现细枝顶端竟闪出十余朵奇异的小花来。每朵五叶白瓣，三短两长，各瓣印有一只粉红色的猫爪印，花蕊嫩黄，活脱一只只精灵般的蝴蝶。花，袅袅地搭在枝头，远看，完全是满天的星星，如梦似幻……真美啊！

　　夜里，重翻《边城》。真写得好！很惭愧，我经过了许多事，遇到了很多人，才看懂《边城》，也看懂了书中那种“薄薄的凄凉”。书里六七次提到虎耳草，心仪的小伙子在对岸唱了一夜情歌，翠翠却睡着了，她“在梦里听到一种顶好听的歌声，又软又缠绵，像跟了这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虎耳草”的意象贯穿全篇，我也呆想：究竟这草是指什么呢？简而言之，可以是“爱情”，也可以是“幸福”。农家孩子的梦想，不是iPhone7，不是高级名牌包包，充其量只是对岸峭壁上肥大如伞的虎耳草，想想也可哀。

　　如果我不养虎耳草，这样想想，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现在我知道了，这草还会开灿若繁星的魔幻的花儿。原来翠翠的梦是这般奇幻又高贵的。我不禁又开始可怜起眼前这些要靠厚粉底和假睫毛装点的都市“美女”来。

　　虎耳原长在山野之间，移来城市，也是委屈它了。想起沈从文，原也是山间一条莽汉，自在逍遥，后脱去短褂，换上长衫，步入城市。直到笔被折断，梦被敲碎，尝尽人间悲苦。是福是祸？本也是说不清的。他如一直躲在乡间，像《湘行散记》里记着的同伴那样，讨个棉线店的俏丽女娃做老婆，终老不过是一土秀才。那叫我们看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