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还记得我么？

　　大哥，还记得我么？

　　叶培林

　　大哥，还记得我么？

　　大哥，和您认识纯属邂逅。

　　春寒料峭的戈壁矿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独自住在招待所里。离开大上海，没一个熟人，孤寂是不言而喻的。那天，您贸然敲开了这排平房隔壁的隔壁的房门，闯进了我们的宿舍，想必是您在门外听到了琴声。您想不到在这个年代这种环境还能听到熟悉的手风琴声。

　　其实，您已观察好这间宿舍住的是两位上海小伙儿，您也听出琴声是那样的滞涩。所以，一进门就直奔主题，提出想拉拉手风琴的请求。

　　我迅即从肩上卸下手风琴，双手捧着递给了您。接过琴，您熟练地背在胸前，打开风箱，当时最流行的《延边人民热爱毛主席》的旋律霎时在这间十几平方米的宿舍里响起。您拉得热烈奔放，把我与伙伴的情绪一下子调动了起来。我俩目不转睛地盯着您那在键盘上轻快跳动的手指，近乎傻掉了。

　　一曲奏罢，我俩意犹未尽，请您再拉两曲。您没推辞，接着拉了两段轻快华丽的波尔卡。

　　当您徐徐地收拢风箱，扣上风箱扣，看了看坐在两侧的我与伙伴后，打开了话匣子。您问我们姓甚名谁，多大岁数，来这儿多久了，在矿上干什么活，还问我们怎么想起学手风琴的，这架手风琴是自己的还是单位的等等。我们俩像回答老师提问似地同您这位素不相识的大哥聊了起来。

　　交谈中，您自报家门是上海青年话剧团的演员任广智，出差来矿上办事。我与伙伴我一言他一语问您演过什么戏，哪个学校学的戏剧表演，是不是上海人……您坦诚相告：您是青岛人，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曾与我们熟知的电影《红色娘子军》演琼花的祝希娟同台演过《年青的一代》《豹子湾战斗》等话剧。您还给我们讲了团里的趣闻轶事，讲您在上戏学习时曾有老师建议您改学作曲，而您虽酷爱音乐却挚爱表演不改初心。

　　自此后您像自家大哥一样，一没事儿就和我们待在一起。您摘下上衣口袋的签字笔，在白纸上画五线谱、画高音谱号低音谱号，从“中央C”讲起，讲到一升G二升D三A四E五升B，再讲到何谓大三和弦何谓小三和弦，如涓涓细流润泽我与伙伴的心田。您瞧见宿舍内火墙前取暖的炉子，就给我们讲舞台上虚拟生火点炉子如何表演……

　　相聚的日子总显得那样短暂。您离开矿上那天，我和伙伴送您到矿上的火车站，等车的工夫我们仍有说不完的话。

　　您回上海后不久，就给我们来了信，说一到上海就投入了排练演出，我记得您在信中用了“粉墨登场”这个成语。信中您还邀约我们回沪探亲时上“青话”去玩。

　　这一年我和伙伴约好结伴探亲。按您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上海青年话剧团。您早早地候在门卫处迎接我们。虽说分别日子不长，但在故乡上海再聚却是一番别样情致。

　　我们头一回走进“青话”，参观了抬腿就能跨上舞台的排练场，您俯身拾起一张散落在地上涂着色彩的聚酯片说，灯光一打这就是很不错的舞台背景哦。排练厅的侧墙边上有一架立式钢琴，掀开琴盖，您在黑白琴键上弹了一段《国际歌》的旋律。

　　走出排练厅，您带我们登上了“青话”小洋楼的阁楼，告诉我们平日里您就在此地歇息，单人床加一桌两椅，简简单单干净利落。一落座，您顺手从床头取出一铁盒大白兔奶糖，我们一人尝了一颗。当时您已快到而立之年，我们冒昧地打问您的婚姻大事。您毫不避讳地透露，女朋友是一家工厂的女工，上海人，梳两条大辫子。我们艳羡插言，长得一定很漂亮吧。您以笑作答，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那天我们又聊了很多，直到夜幕将临。您将我们送到剧团门口才依依惜别。

　　尽管后来我在电视剧《鲁迅与柔石》及其他影视片中一眼就认出过您，并兴奋地告诉家人我同您的际会因缘，想到那是戈壁滩上的偶遇，故而没敢再续前缘。近日，我在《新民晚报》一篇朗读为主题的报道中又读到了您的大名，这才坐到电脑前，记下了在我心里珍藏了40多年的那些平平常常陈年旧事。

　　大哥，未知您还能记起这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