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留色亦留神
——新吟附记之一
陈鹏举
《丁酉元日开笔》:“留香留色亦留神,纸上梅花不作尘。听唱金鸡新破墨,人间又见一年春。”
大城市里年味已经很淡了。曾在湘西凤凰过年,夺翠楼头,见沱江上虹桥横贯,沿江大红灯笼高挑数里,就已把新年生生地经过。今年,这般年味没有了。
只是年味,除了人间的礼和节,还有天地间的梅花。她盛开了,年就在了,过了。
几次去邓尉赏梅,运气好,都见到她满山遍野盛开的模样。前人称之为“香雪海”,很美的描写。只是,人在那里,感觉这三个字,人人心里都有,都可能说出口的。好景致,好到这样的景致,满世界可能都不太多。好到这个份上,获一个好名称,太自然。
就近的洞庭茶,当地人说是“吓煞人香”,乾隆说是“碧螺春”。一个注意到了香,一个注意到了色,都是高人,也都是寻常人。香雪海,说的也就是香和色。香和色,是直觉,还说到的是气象。吓煞人香、碧螺春和香雪海,都是远观的感觉,都感受到了一种气象。吓煞人,一定不是某一片,碧螺,自然是说整座山。至于海,就更不言而喻了。
美好的是,梅花是可以近看的。一枝梅花,就能美到极致。美的佐证之一,是她入画。历来画梅花的人太多了。就我见过的好画家,如刘海粟、朱屺瞻、陆俨少、唐云,都画过。见过他们画和画的梅花,感觉他们都是被梅花彻底打动了。世上那么多花儿,有谁像梅花,有那么质感的线条、那么高冷的艳色,还有她的永远出其不意的直上旁出的枝条,无意间切割出的那么天才的空间。画画若称梅花知己,只有天才画家才可能。
至此,想到了“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句诗。这句诗流传久远,所谓励志之警句,但我不觉其美。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只是一种错觉。是人们在苦寒的日子里,忽然闻到了梅花香气,所产生的错觉。诗是常常比喻的,但这句诗比喻得不高明。它是把人的感受生硬地给了梅花了。梅花苦寒吗?显然不是。如果是,那么荷花就该苦热了。可见梅花不苦寒。比喻梅花喜寒倒是可以的。因为喜寒,所以梅花盛开的时候,总像在欢笑。
尤其是,这诗句的寓意,并不足取。人生经历苦寒,和人生有所成就,并不相关。
文王拘羑里,孔子厄陈蔡,屈原被逐,司马迁受刑,都是经历人生苦寒了。可这,不是文王为文王,孔子为孔子,屈原为屈原,司马迁为司马迁的必要前提,只是他们所遇的不幸而已。
再譬如画画吧。那么多人画画,是因为喜欢,是因为感觉有画画的日子很幸福。而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感觉幸福的事,并无苦寒一说。人人都努力了,但一代人里,出不了几个好画家。这后果,谁又都知道。由此,偏要提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样的所谓警句,让原本有喜感、有幸福感的人,纷纷成为斗士,有意思吗?
大年初一,找不到以前的年味,铺开纸,画一幅自己心目中的梅花,作为经历又一个春天、一个年份的开始,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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