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斤油票
王钢
有那么段时期,买任何必需品,都要凭票凭券。其中“性命交关”者,首推粮票和油票。如果说无米难为炊,那么无油可就难为菜了。黄家姆妈,就弄丢了这“性命交关”的一张壹斤油票——这可是一个人一个月的配给啊!
黄家姆妈晚婚,35岁嫁了个医生;黄家姆妈晚育,38岁生了对龙凤胎。黄医生1957年划为“右派”,好在没吃官司,带着“帽子”下放到安徽某工厂去当了厂医。龙凤胎初中毕业,赶上68、69一片红,一块到江西农村插队落户去了。
“文革”开始不久,黄家姆妈就被抄了家,抢了房,本来住的一套石库门通厢房,硬生生被一隔为二,后厢房分配给了三口之家的张姓工人家庭。
张家小男孩十一二岁,黄家姆妈挺喜欢他,他也和黄家姆妈亲近,家里的事,父母叫他做,他偷懒,但帮黄家姆妈做事,他跑得快。可事情恰恰就出在这“快”字上。
那天傍晚,黄家姆妈得知第二天有人要去江西,可以帮忙带些东西给她孩子。事出突然,黄家姆妈急着准备这准备那的。小男孩主动说,我去拷油吧,再晚,人家可要打烊(关门)了。
黄家姆妈想想也是,自己正分身无术呢,就拿出一叠票券,小心翼翼地剪下了一张壹斤油票,再三叮嘱道:油票捏紧,过马路当心哦……
谁知没过多久,小男孩哭丧着脸回来了,告诉黄家姆妈,那两张油票不见了。 黄家姆妈一下懵住了。怎、怎么会不见了呢?小男孩说,明明把两张油票放在了柜台上的……
黄家姆妈真急了:这一斤油票,可是她好几个月才积攒起来的,她那插队的双胞胎,正眼巴巴地等着这斤油呢。
黄家姆妈一把拖了小男孩,走,赶紧找去。
一向比较讲究的黄家姆妈,头一次穿着睡衣上了街。
到了酱油店,柜台上放着那只油瓶,里面已经装好了油。黄家姆妈好声好气恳求营业员再找找。可男孩妈妈心里一急,话就难听了:不要你们自己搞错了,看我们是小朋友,好吃吃(欺负)是吗……
营业员听着光火了:你啥意思,像是我们把你的油票吃掉了。
黄家姆妈不会吵架,在旁干着急,却插不上话。
男孩妈妈不知是对黄家姆妈不出声生气,还是为找不到营业员的“扳头”(错处)生气,只好把气出到了小孩身上,伸出根食指,狠狠戳在男孩头上:叫你瞎起劲,关你什么事,好,现在好,拿什么赔,拿什么赔?干脆,把你赔掉算了!小男孩一直紧张着,又觉委屈,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黄家姆妈忙不迭地说:是我不好,不应该叫小孩出来拷油……
营业员态度也缓和了些:知道你们心急,可以理解,但是,没有油票,这油,只能倒回去了。说着,拿起那瓶油,将油倒回店里的大桶里去。 油从瓶里往外倒,“咚咚咚”地,黄家姆妈觉得一声声地好像倒在自己心上。
突然,小男孩大喊一声:油票!
大家都吓了一跳,营业员也愣住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顺着男孩的手指,大家看到,倾斜过来的瓶底上粘着一张油票。 真相终于大白:男孩把钱和油票放在柜台上,营业员拿了瓶子去装油,回来没注意,把瓶子压在了油票上……
男孩妈妈用手再次戳了他的头,叫你下次再“头”(毛手毛脚)。小男孩边高叫我没有“头”,没有“头”,一边破涕为笑。一场风波就此平静。
黄家姆妈回到家,关上了房门,忽然觉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想到油票的失而复得,想到一双儿女不久就可以用油炒菜了,她心里如释重负,可不知怎么地,眼泪竟然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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